第65章 小知县见大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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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之前李致远早已准备多日,就等上面的一纸调令。

    是以接到调令当日,李致远就辞别了卞敏儿,又令主簿黄志义暂署县衙文案,并多番嘱咐田四喜好生协助,之后就在县衙僚属及婺源士绅的欢送之下,于晌午率领着三千婺源乡勇浩浩荡荡往西而去。

    此去江西南昌足有四百余里地,完全就靠两条腿,马车都是用来拉军资的。

    若是不带辎重的急行军,顶天了也只能够日行百里。

    再考虑到自身的情况,粮食可以靠沿途州县补给,可兵器、箭矢、弹药以及一定的银子,这些还是得带足的。

    李致远估计及一日最多能走八十里,起码五六日才能赶到南昌。

    婺源到南昌隔着饶州府(今江西上饶地区),除了靠近婺源的乐平县有些许山区,其他地区都较为平坦,不过饶州府的几个属县都靠近鄱阳湖,河湖较为密集。

    这一个多月以来,李致远带着婺源乡勇来回奔波,战力如何暂且不说,至少这脚力倒是练出来了。

    全军上下除带少量干粮及兵器、弹药以外再无其他,算得上是轻装上阵,离了婺源乐平山区,李致远即开始急行军。

    经乐平、余干、进贤三县,十一月初二中午,李致远终于率军抵达江西南昌城。

    未做片刻停歇,李致远拿着调令文书立即入城去拜见总督吕大器。

    南昌府是江西布政使司所在地,是江西最大的城池,有南昌、新建两个倚郭县,二县同城而治。

    明中后期,布政司越来越不能处理好地方事务,朝廷开始派出巡抚到地方全权处理一省民政事务。

    江西巡抚至宣德年间始置,之后时罢时复,从嘉靖朝开始,变为常设,辖区包括除了南赣巡抚辖地南安府、赣州府以外的江西全境,现任江西巡抚是郭都贤。

    另外,江西、湖广、应天、安庆总督的督所在九江,但由于如今正与张献忠交战,总督吕大器也就率军到了南昌。

    同时,由于吕大器无力单独对抗张献忠,左良玉也派遣了副将吴学礼、马进忠等人率军前来救援袁州,现在应该也在南昌。

    两路人马挤在这南昌城,就左良玉手下那些骄纵惯了的兵,不用想也知道这南昌城就像个煮沸了的焖锅,迟早得出事。

    如今的南昌府成了与张献忠交战的大明官军的指挥中枢,大量粮草、军资集中到了此地,再加上各路兵马,城里城外倒是热闹得很。

    李致远只带了周大壮和几个亲兵,跟着城门守卫,穿过一条条街巷,直往巡抚衙门而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士兵,嬉笑怒骂,吃拿卡要,好不嚣张,百姓则是敢怒不敢言,生怕惹怒了这帮兵痞。

    李致远摇头叹息,这南昌如今就是一个大闷锅,总督、巡抚、各路总兵、将军齐聚,自己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哪个都得罪不起,实在是要谨言慎行啊。

    进了衙门,经通传之后,又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李致远终于得到了吕大器的召见。

    吕大器是四川遂宁人,崇祯元年的进士,今年应该是四十五岁。

    可李致远一眼见到这位吕总督,却觉得他像个五六十的糟老头子,苍老、面黑、干瘦,估计是被最近这段时间搅得江西湖广不得安宁的张匪给闹的。

    吕大器是以正三品兵部右侍郎衔出任江西等处总督的,可手上却没多少兵,比光杆司令好不了多少。

    朝廷已经多次催促他尽快收复袁州,驱逐、剿灭张献忠,可左良玉不合作不听话不说,还在地方上到处胡作非为,跟他惹了一堆的麻烦。

    附近府县的知府、知县已经数次向他哭诉左兵强抢财物、杀伤百姓、奸淫民女的事情了,可他实在是毫无办法。

    吕大器手上没多少兵,他拿什么收复袁州,好不容易才请了左良玉这尊瘟神,勉强收复了袁州。

    可这尊瘟神匪是剿了,可祸害百姓也更甚,朝廷一纸文书调走了左兵,可转眼袁州又丢了。

    他一面四处征调周边府县的兵,一面就地招募乡勇,还得伺候好收拢回南昌的左兵,给这些尽干缺德事的死丘八擦屁股。

    今天终于得到下面的通报,从徽州来了三千婺源兵,虽然少是少了点,但蚊子肉也是肉啊。

    李致远躬身拜道:“下官婺源知县李致远拜见吕督宪(督宪,下属对总督的尊称,也有的尊称制帅、制宪)!”

    “下官奉命率三千婺源乡勇听候吕督宪的调遣,这是下官的调令文书,还请吕督宪过目!”

    吕大器略微露出一丝笑意,接过文书,“李知县免礼,先请就做。”

    又吩咐奴仆道:“快给李知县上茶!”

    吕大器一目十行,略略看过文书,“李知县倒是来的快,本官请求朝廷调周边之兵才不过数日,你是第一个赶到南昌的,足见你心思报国啊。”

    李致远拱手道:“督宪谬赞了,既然朝廷令下官尽快赶到江西救援袁州等地,就是对下官及三千婺源乡勇的信任,下官不敢不尽心尽力。”

    “况且任由张贼在江西为祸肆虐,难保不会纵容其做大,使其进一步东侵,威胁婺源、徽州,乃至威胁到整个江南。”

    “下官只恨兵不够多、武器不够利,恨不能立刻杀到前线,与张贼血战厮杀到底,直至将其逐出江西!”

    吕大器呵呵笑道:“李知县倒不愧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英杰,本官也听说了你在婺源练兵剿匪的事迹。”

    “不仅杀得婺源一县的土匪流寇闻风丧胆,连江西靠近婺源的几县都一时太平不少,想来也是熟知兵事的人才。”

    李致远谦虚道:“督宪见笑了,不过是民间百姓的一些谣传罢了。”

    “下官对付的不过是藏匿在山野之间的几股土匪、流寇,哪比得上督宪与张贼数万大军的连番厮杀。”

    其实吕大器自然是知道的,这不过是客气话罢了,所以他也并未将李致远太放在心上。

    三千人说起来也是不少人了,但面对张献忠这样的悍匪,或许顷刻间就被杀得烟消云散了。

    但他手上无兵,能多一个是一个,手上人越多,越能迟滞张献忠的进军速度,给他争取时间,此外,跟左良玉那厮说起话来腰杆子都能直些。

    “不过你既然暂调江西,归本官节制,以后可就要听从本官的调遣,是进是退,都要遵令而行,万不可擅自做主。”

    吕大器这意思很明确,就是尽可能地抓人、抓权,摆脱他目前光杆总督的局面。

    李致远不敢违抗,反正他知道吕大器在这总督位置上也待不了多久,明年初就会因为与左良玉不和而被朝廷以袁继咸代替。

    现在吕大器这个总督即使再虚,左右也算一条大腿,李致远抱紧了总归没有坏处。

    李致远起身抱拳,斩钉截铁道:“下官一切皆唯督宪马首是瞻,绝不敢专擅从事。”

    “督宪说往东,下官就绝不敢往西,督宪说进攻,那下官就是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后撤一步!”

    吕大器很满意,摸着他那乱如杂草般地胡须道:“好,李知县虽说年纪轻轻,倒是颇有大局意识,好好为朝廷效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你只管在前线杀敌,若有功,本官绝不会视而不见,自当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是!下官遵命!”

    吕大器此人性情刚强、急躁,很有几分本事,政治军事才能也算得上卓越,但却也很善于避事。

    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朝廷任命他为兵部右侍郎,他看到天下大乱,很不愿意担任军队中的职务,所以极力推辞,并且给吏科投上一封帖子,说自己好酒,好色,贪财,一定不胜任。

    崇祯催促他来京师,他诈称有病不去,于是皇帝又下了一道严厉的诏书批评他,他还是不去,崇祯皇帝命令有关部门调查后回奏,他才不能不接下任命,但依旧磨蹭到崇祯十六年三月才到京城。

    现在让他当这个总督也是赶鸭子上架,可既然当了这个总督,以他的性格,自然不能毫无作为,他现在迫切想干的就是收复袁州,解了江西危局。

    “好,既然如此,咱们闲话休提,就来说说如今江西之局势。”

    李致远恭敬回道:“那就请督宪训示,下官垂耳恭听。”

    吕大器道:“随本官过来,”说完走进了身后的书房,李致远连忙跟着过去,见吕大器停在了一副作战地图跟前。

    “李知县请看,如今贼军已占袁州府、吉安府全境,并在地方上分设伪官,安抚百姓,可以说贼军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

    “若不尽快收复袁州任其发展,贼进我退、此消彼长之下,则江西全省将逐渐败坏。”

    “另据探马回报,其兵峰现在直指抚州、建昌,已到了抚州府乐安县。”

    “而抚州离南昌不过一百五十里,且其间又一马平川,若抚州再失,南昌危矣!”

    “可如今本官手上仅有二万三千余新募之兵,成军不过十几日,都驻于南昌,连同驻于南昌的左兵尚不能弹压,实在不敢让其去与张贼厮杀。”

    “朝廷现在已经明令左兵撤离江西,不准其出战,所以对付张贼的重担就全落到了江西新募之兵的肩上。”

    “可新兵如今操练不足,实不宜过早出战,然而,抚州也不能不救。”

    “所以本官的意思是,李知县先行前往抚州,守住抚州城,尽量拖延时间,本官这边则继续操练士卒,同时调集周边府县之兵,争取早日整合成军。”

    “早则月底,迟则下月初,本官必率大军杀到,一举击溃张贼!”

    “本官听说李知县手下三千乡勇骁勇善战,征战已有一月之久,想必守住抚州城一个月应该不在话下的。”

    “李知县可愿领命?”

    李致远暗道,这是让我先去给他挡刀子啊,这个吕大器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自己安安稳稳地窝在后方,我刚到南昌,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清楚,就忽悠老子去前面跟张献忠玩命。

    到时候不管我是死是活,反正给他争取到了时间,他大军一到,正巧张献忠也想去四川,成功收复袁州,功劳不就到手了?

    至于我李致远,就当了他的垫脚石,若还活着说不定还能分点甜头,若死了自然就是烟消云散。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让新兵现在出城征战,无异于自寻死路,况且他是总督,有权指挥自己。

    看来这是非去不可了,心念电转之间,李致远已经下了决定。

    李致远毅然决然道:“既然是督宪的命令,下官又有何不愿意的!”

    李致远抱拳道:“下官领命!定当守住抚州一个月!”

    吕大器到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知县答应的这么爽快,大喜道:“好,李知县果然不愧是国之栋梁!”

    “李知县可先率军在南昌修整三日,待补齐所有军需辎重,即可前往抚州。”

    “你若有何问题和要求,尽管向本官提。”

    李致远想既然去就得先问明敌我力量,还得要足了好处,免得做了冤大头。

    “敢问督宪,张贼共有多少人马来袭?抚州府又还有多少守备之兵?”

    吕大器怕吓着了李致远,含糊其辞道:“这个嘛,据本官所知,张贼并非集兵一处,而是分兵多路。”

    “建昌、抚州二府及下辖诸县都可能遭受攻击,或为几千,或为数万,这也难以确定。”

    “你当随即应变,不计一地一县之得失,拖延迟滞其兵势即可。”

    “至于抚州当地守备力量,都是各县各自新近招募之乡勇,或为数百,或为数千,不好一概而论,本官估计多则三五千,少则一两千吧。”

    李致远无语,这等于什么都没有说,沉思片刻,又问道:“那下官可否自行募些兵以壮声势?三千兵实在是有些少了……”

    吕大器无所谓道:“这自然是随便李知县了,一切以守住抚州为重。”

    “本官给你写份手令,到了抚州你可示于抚州知府,让你便宜行事。”

    李致远拜谢道:“下官多谢督宪!”

    “既是守城,可否再为下官多提供些弓箭、箭矢、火药。”

    吕大器点头道:“这倒是可以,你之后列一分军资清单交上来,本官尽量满足你的需求。”

    会面完毕后,吕大器差人将李致远所带三千乡勇安置到了南昌城南,命李致远好好休整,随时等候命令。

    从衙门出来,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成群结队的大头兵,好些人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正商量着去哪逛窑子。

    李致远也十分理解,这些人都不知道哪天一场仗就要了身家性命,自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啊!

    身死不由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永远被当做一种消耗品!

    李致远觉得自己和他们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刚到南昌,就被吕总督给扔到抚州去挡刀子了。

    李致远可是清楚的记得,张献忠攻克了抚州的!

    吕大器让自己去抚州守城,这不是让自己去送死么?

    可谁让人家是堂堂的大总督呢!

    想想也是,小小的七品知县和大头兵在总督、侍郎的眼中其实真没什么区别,都是小人物,都是用来挡刀子、用来消耗的。

    要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唯有尽快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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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