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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怎么样呀!老张哥!”老洪给了他一支烟,为他划火柴点着。

    “我是再干不下去了,真干不下去了!”老张连连摇头说,“车站上洋行里出了事,鬼子看到中国人眼睛都红了,车站上四周围又加了铁丝网,夜里岗哨也严了。天一黑,鬼子在站台的碉堡上,一见到人影就开枪。在铁丝网外,常有夜间过路的人被打死。你想我这么大年纪,常夜间值班到站上去,说不定几时就被枪子打死。最近小林小队长,常牵着狼狗在我旁边转,上眼下眼的打量着我。你看这日子可怎么过?也许有朝一日我会被他们抓去,或被洋狗咬死,如其这样,倒不如我摔上这副老骨头和他们干一场,就是死了也值得。老洪,我到你这里来,你收留下我吧!我跟你们一块干,虽然我年纪大了些,可是我不会当孬种……”

    老洪在灯光下,听着这老工人低沉的话音,望着老人发湿的眼睛和刻满皱纹的黝黑的面孔。从起伏的胸膛上,可以看出这老工人内心的抗战热情和对鬼子的愤怒。老洪深深受到感动。但是他也看到老人狭狭的面颊和枯瘦的身材,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老洪很温和的说:

    “老张哥!你这种勇气,给我们很大的力量。但是,让我们年轻力壮的人和鬼子战斗吧!你年纪是大了……”没等老洪说完,老张就抢过来说:

    “难道我就没有一点用么?”

    王强也插进来劝说:“老张哥,老洪说得对,你确实年纪大了。和鬼子翻筋斗是我们年轻人的事,你放心,在打鬼子的时候,我们想到你多干几个就是!”

    “老张哥!”老洪又说下去,“打鬼子是多方面的!干游击队和鬼子战斗是抗战工作,但也还需要别方面的工作配合。由于我们在这里搞敌人的枪、杀鬼子、打洋行,敌人不让我们安静的蹲在这里。我们得到上级的指示,最近就作为武装部队拉出去,在铁道线上和鬼子明打明干了。可是这枣庄还有我们的地下工作,你留在那里可以和他们一道进行地下斗争。我们到外边后,也需要经常了解枣庄敌人的情况,可能还常有人来。到时候,你会对我们有很大帮助的!正象开炭厂搞粮食车一样,不是你牵住小林,我们是不会搞成功的。”老洪走到老张的面前,拍着老张的肩,很响亮的说:

    “暂时留下来吧!等我们在外边站住脚,在铁道边建立起一小块抗日根据地;到那时候,你要真不能待下去的话,我派人来接你出去。”

    老洪平日说话是斩钉截铁,简单明了几句就完的。可是现在他对着这热情的老工人,却语句婉转,耐心地进行着说服,使老张能留下来。王强从外边弄来一瓶酒,一荷叶下酒菜,放在桌子上,说:

    “老张!咱再喝一气吧!你不是老早就说要和老洪在一块喝一气,才觉得痛快么?”

    “对!”老洪很高兴的说,“咱们真该在一起痛快的喝一气呀!我虽然不太会喝,可是今天晚上我总愿意和老张哥好好对几杯……因为最近我们要拉出去,以后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不多了。”

    他们默默的喝了一阵酒,老张站起来要走了。临走,他握紧老洪的手,说:

    “就这样吧!老弟的话,我听着就是!”他走出几步,又走回来说,“这次喝酒,我很痛快!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在一起喝了?”

    老洪听出老工人对他的留恋,就很肯定的说:

    “一定有机会的!老张哥,我们会来看你。”

    老张提着红绿灯,在漆黑的小路上走远了。老洪送了他一段路,回来对王强很感慨的说:

    “这真是个好老头!要不是年纪太大跑不动,我真舍不得让他走。”

    当他们刚一回到屋里,突然彭亮满头大汗的闯进来了,看样子他是急急的从小屯赶来的,老洪问:

    “有什么事么?”

    “政委说,山里有急信来,有要紧事情跟你和副大队长商量!”

    老洪叫王强去集合队伍,马上出发。当队员们都集合在西围子门洞旁边时,王强点了人数,连新参加的四个正是十三名;再加上政委带的一个组一共有十八名战斗员了。老洪站在队前,简洁有力的发布命令:

    “彭亮带三棵枪在前,林忠带三棵枪在后,马上出发。”一支小队伍出了西围门,抄着小道向西南蜿蜒走去。在走向小屯的路上,老洪听到北山里隐隐的有着轰轰的炮声。他们到了小屯,看见庄周围有着穿农民服装的岗哨,都雄赳赳的背着步枪。老洪还认为是村自卫队,可是已不象他第一次来时那样散漫,他们远远的就问口令,并拉起枪栓,很有战斗员的气派了。彭亮向前答了口令,他们就进庄了。老洪问彭亮,才知道这是老周领导的区中队,老洪心想:

    “这里拉起武装来了。”

    正往街里走,李正和老周从里边迎出来。他们一阵热烈的握手,便到老周住的屋里去。

    小坡听说自己的人来了,连蹦带跳的跑出来,拉住林忠、鲁汉他们的手叫道:“你们可来了!”便领着他们进到院里。这是庄稼人住的院子,南屋事先腾出来,还有东院里二间西屋,地上都铺上了草,打好地铺。小坡忙着点上油灯,他们都坐在地铺上。

    “听说你们要来了,白天政委就安排我们号房子、打睡铺、到馍铺定馍馍,他布置得真周到!”小坡说后就唱着曲子和王友出去了。林忠看见小坡到房东的厨房里去了,那屋门里正在冒着烟。远远地传出了小坡的声音:

    “大娘,水开了么?”

    “马上就开了呀!同志!”

    林忠听到这亲热的对话,感到很新奇。他沉默的望着屋里的一切。这里已不象炭屋子里那样触目都是炭堆、铁铲、洋镐,而是犁耙锄镰一些农具。这里已没有混浊的煤气和烟雾,从铺底发出的是阵阵甜的和干涩的枯草的气味。耳边已听不到嗡嗡的机器声和震得地动的隆隆的火车行进声,从门外传来的是轻微的牛驴嚼草咯吱声。这屋里的陈设虽然显得凌乱,但是这里的空气却很清新,四周也比陈庄静得多了。他感觉已到一个新环境了,他是第一次离开矿山铁路来到农村的,现在他要投入新的斗争生活了。

    林忠正在沉思的时候,小坡和王友提着两罐热腾腾的开水进来了。林忠看到他俩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两个大盆子,在坐着的人群前放下。鲁汉口快说:

    “不渴呀!小坡!”

    想喝水的队员,都围了上来,对小坡说:“小坡,你拿这么大的盆子叫我们喝水么?看那盆底多脏呀!”

    “不是呀!”小坡又气又好笑的说,“这是给你们烧的洗脚水呀!”

    洗脚,洗这对臭脚有什么用呀!”鲁汉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