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唯有赵小杨那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气中久久地回荡着。

    洛阳子又轻轻合上了眼，安静地靠着椅背坐着，一日之间，他像是忽然苍老了几十岁。

    明净和公良虚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垂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一个抬着眼，继续看着赵小杨。

    场中之人脸上神色各异，或震惊，或疑惑，或迷茫……

    赵小杨移过目光扫了众人一眼，便又转身往前走出几步，在明清真人面前跪了下去。

    刚坐回椅子的明清真人尚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如今见了这一幕，双手又不自觉地握了握，轻轻蹙起眉来。

    “弟子赵小杨，叩谢师父十四年授业之恩。”赵小杨说着，便又躬下身，对明清真人行了三个大礼。

    明清真人双肩微颤，低声道：“你……也要离开北华山么？”

    说罢，他却又轻笑一声，“也对，也对，你们有那么深的仇恨，怎还愿意留在这个地方？是北华山欠了你们，是我们，欠了你们的。”

    “弟子从未怨过北华山，也绝不会恨师父，不会恨所有师兄和师侄。”

    行完了礼，赵小杨依旧未起身，只是挺直了腰杆继续跪着，“但弟子如今，有自己的事要做，弟子……要重振南华山。”

    安静的大殿中，传来许多高低不一的吸气声，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众人的目光，从始至终也都还在赵小杨身上。

    明清真人低叹一声，道：“这便是你今日做的决定么？”

    “是。”赵小杨眼神坚定，缓缓道，“弟子从前，不过是个普通村民，前来北华山拜师学艺，既是仰慕神仙威名，亦为驱逐身上所附魂魄。

    虽然其中曲折离奇，弟子也曾可笑地错认仇人为父，可这十四年间，北华山授予弟子的道行、道心，弟子皆谨记于心，无论弟子身在何处，此心不改。

    但现在，弟子真正的身世已然揭晓，纵然弟子也不愿去相信，可事实如此，弟子必须接受。

    先父先母，南华山的所有同门，与师父和北华山诸位师兄弟一样，修的是仙家之法，行的是仁者道心，他们虽已枉死多年，可南华山不该自此覆灭，不该以此等残忍屈辱的方式，消失于世。

    弟子既生于南华门下，流淌着柳氏血脉，便该肩负重振南华之责，承袭父母和南华山同门的道义仁心，让南华山重新堂堂正正地立于天下。

    师父和北华山诸位同门的恩情，弟子会时刻牢记，哪怕今日离了北华山，可赵小杨，永远都还是北华弟子，永远，不会忘记北华山传授的一切。”

    明清真人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也逐渐浮现出几丝笑意。

    少倾，他伸出双手搀着赵小杨的双肩，轻声道：“起来吧，北华山能有你这样的弟子，为师……引以为傲。”

    说罢，他的目光又从公良虚、洛阳子和明净三人身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回赵小杨身上，喃喃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今日你能与为师说这一番话，为师便可放心了。为师相信，你永远，都会是那个北华山弟子赵小杨，你和夏意，永远，都会是为师的好徒儿。”

    “是，弟子……拜别师父，拜别各位师兄……师姐。”

    赵小杨又对着明清真人和北华山其他弟子抱拳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往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一如方才他进来时那般稳重、坚定。

    这一次，他再也没停下半步。

    大殿之内的人，全都是震惊的。

    先前是震惊那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而如今，他们是不敢置信，不敢相信赵小杨，居然就这样走了。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

    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激烈的斗法，也没有发狂的复仇。

    明明他的仇人都在眼前，明明他现在，已有了无敌于天下的能力，只要他一挥剑，他的仇人便会为三十年前的罪孽付出代价。

    可是，他没有。

    他的平静，不仅让人惊诧，也更令人害怕。

    明清真人看着脸色极其惨白的公良虚、洛阳子和明净，忽地低声笑了起来，缓缓道：“其实，你们已经输了，早就输了。

    三十年前，你们输给了南华山，三十年后，你们输给了南华山的赵小杨。输了，早就输了……”

    柳七辰和巫云等人并没有随赵小杨走进正擎殿，而是全都站在殿外，安静地看着里面的一切。

    听了赵小杨说的那些话，见了他就这般走出来，他们的脸上，也全都神色不一。

    最震惊的是周玉锦，虽然赵小杨之前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但他知道，这个几乎已被真相击垮的人，其实是痛大于怒。

    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赵小杨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方夏意一开始也很诧异，可在看到赵小杨跪在明清真人面前，说了那些话以后，他却忽然懂了。

    巫云与小狐狸对视一眼，也看到了彼此眼中从惊讶到了然的神色。

    赵小杨跨出大殿，迎上了门外好友们的目光。

    柳七辰脸上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他。

    赵小杨道：“你知道……我会这样做？”

    柳七辰点点头：“知道。因为重振南华山，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是从前，我是北疆妖魔，是造成南华山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四华州，容不下我这样做。”

    “那你也知道我不会杀他们？你不恨么？不怨我么？”

    柳七辰依旧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恨啊，恨不得杀了他们，可是，杀了他们又能如何呢？

    于他们而言，死是最好的解脱，如今他们也一心求死，可我……怎能这样便宜了他们？

    你说得对，三十年前，他们因为我而毁了南华山，甚至他们一直觉得，他们没错。

    那么，便让他们好好活着，让他们好好看着，看我这个他们以为的妖魔，是如何让他们输得一败涂地的。

    我会向他们证明，我没错，南华山没错，错的，一直都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