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岑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份月报留在身上。

    如果按照月报的时间来计算，此时应该是一个月中的月初。

    接连不断的倾盆大雨并没有让塞锡斯灼人的温度下降，相反，这将会是酷热的前兆。

    的确，塞锡斯入夏了。

    在那之后，抱着一股复杂的思绪的秋岑，还是去到了一家服装店。

    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分地引起注意，他避开了街道上最显眼的几家名贵服装店，转入了一个附近的小巷中。

    小巷与旅馆间隔了几条街的距离，不过好在这一段路的交通通畅。

    在这家转角中偏僻的服装店里，秋岑向店长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需求。

    他尽可能地绕开了那些也许会引起店长怀疑的言辞，以让自己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旅客。

    通缉令里有提到自己那张奇特的面孔，但谁会在意这么模糊的描述呢？

    他的心情一直都很微妙。关于022号的通缉令中那些不明所以的措辞，他已经臆测出了一个可怖的故事。

    可那毕竟是陌生人，同自己又有怎么样的关系呢。

    他为自己置办了一套符合大部分城区份子的服饰，白色内衬，浅黄马甲，下身是一身开到脚踝的收脚裤。

    腰间系上了一条丝带，将衬衣收紧在了腰上。

    最后再来一顶折边小礼帽——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时，他相信，自己此时已经走在了这个时代的时尚前沿。

    虽然这一身行头通通都是那位年轻店长所推荐的。

    对于这个长相异域的旅者，店长只觉得自己见识浅薄，并没有往通缉令上去想。

    但秋岑脸上的那道浅疤，还是令人不得不去思虑到一些关于他的过往。

    他在服装店中换上了这一套全新的行头。

    看着自己与那些大街上的行人别无两样，他心中的一些疑虑才暂时打消了一些。

    回到了“不会说话的斑鸠”旅馆之后，天色已经近乎于是黄昏了。

    推门而入的他迎来了那位服务生。服务生抛出了一个习惯而职业性的问候，并上前询问了是否点餐或者留宿的问题。

    他并没有出现在这家旅馆太多次过，服务生一天要面对许多顾客，不记得秋岑也情有可原。

    秋岑回以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之后，从兜袋中拿出了一把系在绳结上的钥匙。

    服务生顿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一些关于这个低调沉默的客人的记忆蹦了出来。

    他连连道歉，并自发地调了一杯“清澈绿洲”——将少量的新鲜柠檬和薄荷同酒精一并蒸馏之后，加入冰块饮用的低酒精饮品。

    薄荷叶贴合在柠檬上，在玻璃杯中沉浮。

    杯壁上覆满了的水珠将整杯饮料蒙上了一层水雾，为这杯沁人心脾的酒水增添了一股神秘与澄澈，令人不得不对饮料本身产生好奇，对接下来的每一口都带着期待。

    色泽不是吸引秋岑的主要原因，更主要的是他那一刻的确口渴至极，没有考虑太多就仓促下肚了。

    当他因为被这种低酒精饮料所吸引，想询问有无续杯时，服务生明朗的态度回绝了他。

    不知是否因为长期没有摄入酒精的原因，他的意识在片刻之后开始混沌盘旋。

    “您还需要续杯吗？”

    服务生微笑着问道。

    “呃……不了，谢谢你。”

    逐渐失去对状态的控制，秋岑不甘的表情溢于言表。

    在服务生的搀扶下，他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服务生从他的口袋中拿出了那一串钥匙，扣入门锁中，转动锁扣。

    房门应声打开。

    男服务生抹了一把自己的乌发，成排整齐的发丝梳向了脑后。

    “那位女士呢？”

    秋岑站稳了脚，冷不丁地向身侧问道。

    服务生停顿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

    “哪位女士？”

    带着一副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神情，服务生仍然抱着疑惑的语气问道。

    “就是……你的老板？我有一整天没看到他了。”

    秋岑当然不看到他的表情。

    “呃，您真有意思，喝醉了还要顾着别人，躺下吧，好好休息吧。”

    服务生的话语就像有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敦促着秋岑的眼皮加紧合上。

    “警告：第五生命特征异常……”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过此时的秋岑已经无法顾及那么多了。

    他知道自己似乎犯下了什么错误，但他无从改变现状了。

    服务生仍然站在一旁，他的臂膀正把自己往房间内的木椅上送。

    当这座城市入夜时，他的温度也会随之而下。

    即便有着城市水循环系统的塞锡斯城区也不例外，此时的秋岑已经可以感觉到了一股寒冷。

    野风就像恣意的游丝，在掠过他的脖颈时四处攀爬着，从肌肤中渗透出的冷汗让他的身体为之一颤。

    “呃，谢谢你……”秋岑对服务生说道。

    “您醉了，该休息了。”服务生在秋岑身侧低语着。

    冰冷的气息在秋岑的鼻腔游离，无意间，他已经坐在了房间里的木椅上。

    扎着领带的服务生仍然微笑着，在搀扶着秋岑坐下之后，缓缓地走近了虚弱的秋岑。

    “圣蛇的毒液带来了净化，将吾之此生奉献给祂……”

    脸上的笑容已经被吞噬在了咒语里，一柄泛着银光的短剑从服务生紧缩的袖口中抽出。

    他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可怖的狰狞。

    那扇窗户仍然如同过去的一个夜晚一样，野风肆无忌惮地从窗帘合页间穿梭而过。

    全身的力量已经开始被剥离，唯独秋岑对于气流的感知仍然没有一丝削减。

    疾风开始汇聚在了一处，一股粗暴拂乱的细长气流逐渐幻化成型。

    “呃……老实说，明天我要跟老板道个别的。”

    秋岑喃喃道。

    “所以呢？”

    似乎只是职业习惯，服务生仍然耐着性子回答着。

    短剑逐渐临近秋岑的脖颈，他在力求能在最佳范围内一刀致命。

    “我想送她一朵玫瑰花……即便我忘记了为什么要如此。”

    服务生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秋岑鼻梁上的那道长疤——在那种致命的位置，现如今却仍然活在眼前。

    以及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力量，就像一位强有力的巨人蹲在自己的耳旁，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警告着自己——

    ——最好别这么做。

    “圣蛇的毒液带来了净化，将吾之此生奉献给祂……”

    “什么？”

    “不，没什么。”

    匕首抵在了秋岑的脖颈上。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老板想要你在明天，赠送给她一朵红玫瑰？”

    “为什么？”

    秋岑只感觉自己的颈间传来一丝寒意，但他的知觉已经麻木了。

    “明天是别离日。”

    服务生轻声说道。

    “别离日？”

    狂暴的气流逐渐收束，含在了秋岑的掌心中。

    “是的，送别祂的日子……别离日——”

    服务生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他的手臂都悬停在了半空中。

    那位蹲在他身旁的巨人总算觉醒了，钳住了他浑身上下的所有动力。

    ——腾空跃起的玻璃杯从服务生的脖间滚落，摔碎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