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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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游离躲闪,避免和我触碰:"这次,你姥姥你舅舅来也没少劝她——"刚说完这句就又是短暂的停顿,他缓缓地抽了一口烟,眨了眨松弛懈怠的眼皮,慢慢地思索着。我爸官儿做的不大,官腔还是有的,说话慢,以便于边说边想,这样可以避免说错话,不象我,说话象蹦豆子一样,经常一语不慎,全盘皆输。也许是我妈交代过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姥姥舅舅都说了些什么,所以他有意岔开了这一段。听得出来,他对和自己生活了多年的我妈也无可奈何,对那些长在我妈身上的刺眼的老枝只能忍受。

    "我也没料到事情到了后来的地步,你妈当时执意要摆婆婆的架子,为了能打响第一炮,就是怕第一次都不能压服你们,日后就更没有我们的顺畅好日子了。我让她见好就收,她非要乘胜追击,你也知道,你妈这辈子都想把周围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主动权在她手里,她才心里踏实。没想到,事情一步步恶化,直到最后你媳妇给她打电话……从那以后,她总是做噩梦惊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我一听直想乐,我老婆总在我耳朵边叨嘮:"我可不是刘兰芝,我也不是唐婉,我更不是珍妃……"她嘴上说不是,其实心里天天自比《孔雀东南飞》里的贤妻刘兰芝,陆游的结发之妻唐婉,还有光绪的珍妃,这三个女人之所以名垂青史,就是因为红颜薄命,那八字实在是生得太不好了,虽然和丈夫恩爱笃深却无一例外地惨遭婆婆羞辱暗害,最后不仅劳燕纷飞,而且死于非命。其实比起这三个倒霉女人,我老婆算幸运到天上了,不仅没有被婆婆休掉,而且还顺手拐走了自己的老公——婆婆的儿子,看来如今的婆婆已经今非昔比,权势被大大的削弱,只有残存的余威,勉强吓唬吓唬人了。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老婆怕我妈的道理,其实真正"捅破了天花板"后,我老婆已经所向披靡,无所畏惧了,用她的话说,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让我想不到的是,没想到我妈原来也是色厉内恁,外强中干——她居然也怕我老婆呀!这婆媳俩别看表面上水火不容,可性格还挺象,都是心思很重,寡言少语,自尊心强又死要面子的人,这么相似的两人居然还都被对方刺激得半夜不断被噩梦惊醒——何其相似!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我爸看我在没心没肺地傻笑,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怎么说也是你妈呀,她嘴上虽然没说想让你媳妇回来,可是一直给你们留着房间的!把你姥姥请过来,也是为了这个意思。再说,这房子也有你们的一点钱呀,你们回来住住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妈这点还是分得清楚的。"

    我一听又喜又忧,喜的是,我爸原来还没得老年痴呆症,他盼望我们回来,就象盼望台湾回归祖国一样热切真诚;而且,我妈心口不一,虽然嘴上强硬,不过居然还给我们留下了一席之地,只是她宁愿高傲地发霉,也不愿说一句软话。忧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那撞了南墙不回头的老婆肯定是一百个不答应。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狗叫声,我爸立刻起身:"你妈回来了,咱们别提这事了。"我立刻意会,连忙钻进卫生间,假装一直和女儿在玩钓鱼的游戏。

    "儿子回来了。"我妈亲切地叫着。

    我以为她在和我说话,就从卫生间里跳出来回答:"嗯,回来了。"

    谁知道她被我吓了一跳:"是你回来了呀,我正跟你爸说我们的狗儿子回来了。"

    我一听,冷不防又碰了一鼻子灰,就对他们说:"你们快给狗起个名字吧,别天天-儿子儿子-的叫,我还以为是叫我呢!"

    我妈指桑骂槐地对她那"狗儿子"说:"我们不起名儿,我们就叫-儿子-!养儿不如养条狗,这-狗儿子-比那-人儿子-还跟娘一条心呢,是不是,儿子?"

    她这是说狗给我听,我真后悔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兄弟",不仅被它霸占了地位,而且还被骂得连狗都不如,瞧我这作茧自缚的本事,总是能搬起石头照准自己的脚砸!

    我爸一言不发,很自觉地钻进厨房做饭去了,就象刚才和我什么话也没说过。我妈带上花镜给女儿缝刚刚掉了的扣子,她的手哆哆嗦试了四五回也没能把线穿到针鼻儿里,我帮她认上了针,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承认,她的确是老了,就是这双衰老得止不住发抖的手,在我幼小的时候曾经牵着我走过一个个沟沟坎坎,虽然如今她表面上依然顽强独立,其实内心还是对我有所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