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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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那天没有一个人来接我。

    陈向阳事先跟我打了招呼,说他那天要开会,大概是述职吧。我知道他这堂一定不大好过。不过有高力强在,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按陈向阳的话说,高力强这段把他那筹码忙得差不多了,至不济也能扳个平手。

    陈向阳分管的三个部门最近都如临大敌,做好了准备,随时接受调查和问话。

    这都是黄姐昨晚上来办出院手续时说的。

    还说,估计陈总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我们部有可能要被重新洗牌,怕我现在没法开车,又心实嘴笨地整个一闲人,所以先把我调到分公司去养养手。黄姐话外的意思我听出来了,好象这次因为凭空冒出我这么一号,间接搞得他们不得不丢卒保车,实在是出乎意料捎带手就把我也给恨上了。得,咱在总公司是既出了名又挂了号了。也不错啊。

    跟黄姐笑说:我现在得算你们黄浦一期里面的了吧?

    如此这般,虽说心理上有了准备,可真一个人拎着包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挥挥手。

    趟着步子出了大门,拖着腿慢悠悠地刚在街上遛了几步,就被一只脏手拦住了。

    行行好,行行好。

    满脸黑泥破衣披挂的叫花婆子,手上拖着个残疾儿,把只长到胳膊肘的手戳到我眼巴前。嘿,熟悉,5区里躺的全是这类因热度灼伤,电烧,化学烧伤而不得不截肢的患者。叹了口气就往身上摸。

    靠!前几天他们送来的干净衣裳,我这身上还真嘣子没有。

    只好讪笑着摆了摆手。

    胖子!胖子!

    我一扭头,三子蹬着板车一头大汗地在马路对面把一只手窝在嘴边喊:你站那等会,我到前面掉个头。

    虽然空气里有点凉,可我这心里暖上了。这可是大清早啊,正是三子生意最忙的时候,每天半夜里就起来磨豆浆,也就赚这么几个钟头。胃里也暖,看见他我就想起豆浆了,饿的。

    一激动,我脸上就绽起了一朵包子褶花,冲着仰起身子骑在座上刹住车的三子就来了一句:……哎,带钱了吗?

    把几张零票塞进已经伸向其他行人的脏手里,扭脸就走。

    坐在咯吱咯吱晃晃悠悠的板车上,三子在前面一上一下地蹬着:你啊,烂好人一个!她不定比咱们有钱多少呢!

    三,生意不做了?

    我们掌柜子看着呢。

    啊?嫂子不上班吗?

    三子叹了口气:唉,她也下岗拉……然后又笑说:这也好,以后我这摊就算配备上专门的收银员了。这档次利马就上去了,是不是?

    抓抓头,我也无话可说。

    早晨的太阳溅在沿路的房顶上,一片金光。快车道上是或快或慢闪过的车辆,金属杠和倒车镜偶尔也能折射出星星半点的光刺,在不同的角度扎着眼睛。夹在自行车大军中的我们看起来一定很象在蚂蚁群中的一粒谷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却始终向前地行进着……

    广告分公司的活一向是打杂的事特多,专业的咱也插不上手,但打个灯,看个台,稳个反射板,抗上个把道具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穿着发下来的工作服,一件钓鱼马甲,背上印着公司标徽,挂着一只带照片的封塑牌,就是进出自如的工作人员了。你别说,有时候在布景幕布前背着手转悠转悠,心里还真是挺啧的。

    那谁?!那谁?!甭东张西望了,说得就是你!

    一个眉毛有型得就象假的一样,一脸胡渣的人跳到场中,指着我吵吵。冷不丁地就吓了我一跳。

    雨发,真系雷?!差点没脱口而出。

    如花暴跳如雷:我想起来了,上次也是你,我们这拍的好好地,你就悄莫登地上去了,你当我这是哪啊?啊?菜市场?今我刚扭头跟他们说说戏,你又上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了!这是哪个部门的?敢上我这来闹场!最后这句是对旁边人说的。

    林导林导,这总公司的,现在平媒那边帮忙,有时候我们也喊他来上这帮把手。四下里陪笑不已,就有人把我拉下来了:王炮,你怎么搞的你,老是魂不守舍的出岔子,快点下来……

    让他回平媒那边去,以后甭上这来瞎捣乱!如花大派派地怒说:想引起我注意的人我见得多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德行!

    嘿!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这是哪的领导啊,气焰这么嚣张:哎,怎么说话呢你?我一撩袖子,就过去了:

    我这德行怎么拉,我这德行比你强多拉!恩?你们让开!我这前面立刻围出一堵人墙。

    如花一看,心定了,站在聚光灯底下叉起了腰:这我说了算,你敢跟我叫板!

    正被大家好言好语地劝拉着的时候,赵主任擦着汗一溜小跑地过来了:哎,小王,小王。赶紧,咱回去吧。跟众人点头哈腰地:我把人带走,你们帮我跟林老师陪个不是啊。他刚来的,什么都不懂,让林老师别动怒啊,算了算了。

    那孙子谁啊?就他还老师啊!坐在赵头屋里我就忍不住发牢骚:赵头,你平常那劲哪去拉?

    你甭惹他了,人是艺术家,名气响,客户指定让他来拍这支广告,咱们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你给搅黄了算哪出啊?

    我把脖子一梗:艺术家有什么了不起,不和我一样是人?

    赵头笑了笑:没错,都是人,可人也分很多种对吧?小王啊,你最近怎么回事啊?老在那神游太虚。你一开车的人,按说不应该这么容易走神啊。凑到我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烧坏了?

    没啊,早好了。这手也差不多了,过段就能回去干我的老本行了,剩得给你们添乱。我拉长了脸赌气。

    你啊,明还是去看展台吧,咱可说好了,你得顶到这个展会结束再走。行不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呢。

    在哪干其实无所谓,但除了开车好象到哪都有点找不着北。不是怕打杂,可打杂如果都打不好,那也太没用了吧?下午到印刷厂送完喷绘板样,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捏了捏手,对它说:哥们你罢工也罢了不少时候了,你丫再不起来干活,我这自信心可就全让人给糟蹋光了。咱可不能成为费翔的日本表哥,废物点心啊。

    哼,你也知道你是一废物点心啊。

    我一抬头,如花站在跟前不屑地说。

    好狗不挡道。我眯起了眼。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推我了:哎,这是我们林导等车的地方,走开走开。

    这大门口写你们名了吗?一只巴掌刚挨上来,我就脑门一炸,抓住了就反手一拧:推什么推?!

    哎呦!对方就被我转扭了筋了。

    有人喊了一声:这丫找抽呢!两个汉子就欺上来了,我退了一步闪过一拳,又架住一掌,右边就反映慢了点,挨了一下,操,反脚就踢出去了。开玩笑,哥们这撩阴腿还没从排行榜上下来呢。

    四周好象有喇叭按了一声响。围着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少了:三打一啊!哎,这不是那林导吗?真的哎,我在电视上看见过。要不要喊警察啊?再看会再看会。

    和三人撕扯在一起的时候,就听见如花无比气愤地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我要找你们头,炒,炒,炒你鱿鱼!

    你回家吃屎去吧!我一边混打一边喊。

    有人分开人群冲过来就抓住其中一人的后领一扯,吧即就拽了个屁股蹲。眼前一空,面前再伸出一拳的时候我就让过去了,可对方倒还是惊喊了起来。我偏头一看,高力强捏住了他的拳头,往边上一甩,那人就出去了。

    高力强对另外一个汉子一瞪眼:闪开!

    如花有点惊:啊,这还有帮手?

    放屁!我要他帮?怎么还有人这么死性不改地要扑上来啊?我刚想一脚踹出去,他就已经被踹趴下了。

    高力强的声音:我他妈说闪开,你没听见啊!

    我这脚半尴不尬地踢在空中,愣了一下才收回来。高力强!我要你帮吗?

    如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一扭头。

    我就是他的头,有什么话跟我说吧。陈向阳气定神闲地站着。

    你们怎么来了?公司没事了?

    坐在会客室里我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问。

    陈向阳和林导到楼上去了。我心里有点不安,别真把这个广告案搞黄了,那我还不得被大家的眼中钉给射死。

    高力强背着手看墙上的画,声音闷声闷气地“恩”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是这孙子先惹我的!他想找菜,我也没辙呀!我搓了搓鼻梁撇清自己。

    过了会,那边又“恩”了一声。

    哎,我说你老那恩是什么意思啊?

    恩。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忽然光火:我知道这人惹不起,把事搞砸了,都是我的责任,我……我写检查我背处分,实在不行,炒了我,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意见!……恩。

    靠,我都给气乐了:你丫蔬菜吃少了,便密是吧?

    恩?高力强这下转过身来了:你才便密呢!

    坐在饭店里,陈向阳掏出一个包装的漂漂亮亮的盒子递给我,我才知道这俩是来给我过生日来了。

    幸好我把他也给拽来了,不然我就想帮手也帮不大上。陈向阳竖起膀子一使劲认真地说:不过单对单,我想我应该还行。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看你动过手。高力强低头看菜单。

    三对一,还人掐脖子太过分了。陈向阳淡淡道。我才知道原来把那人从我身上周出去的是他。

    王炮,手好了吗?

    我还没说话呢,高力强就接话茬:都打上了,能不好吗?

    我一腔欢喜刚腾上来的那份感动哗啦一声就给浇灭了,冲陈向阳点点头:你们那事……怎么样了?

    算过去了吧。

    高力强哼了一声。陈向阳不理他:林导那你就别管了,我让老赵去协调。咱们今天都要高高兴兴地别让这事影响了心情。

    我有点怔怔的。

    想了想,心里忽然一片开朗,笑起来,说: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