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钰正在批阅着今日的奏折，他身边的大太监急匆匆的迈着碎步走过来，跪在了他面前说道：“皇上，北蛮的使节已经在城外了！”

    “什么？”燕临钰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怎么可能？就算是快马，北蛮到大燕都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到城外了？”

    “回皇上的话，来者是北蛮大统领忽尔图的弟弟格朗！”

    “传鸿胪寺少卿，快点！”燕临钰有些气愤的说道，太监忙退下去召唤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鸿胪寺少卿才提着官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皇上！”

    “格朗已经在城外，你知道吗？”

    “回皇上的话，微臣今早才得知，已经派人去迎了。”

    “北蛮和大燕相隔万里，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到了大燕境内，还到了我们城外？”

    “回······回皇上的话，格朗那边的解释是说，他们半个月前就已经来到了大燕，只是为了多了解了解大燕的风土人情而已。后来忽尔图说要来上京办点事他们便分开了。现在知道了他的死讯，所以上前讨要······”

    “讨要什么？”燕临钰低沉的问道。

    “讨要一个说法！”鸿胪寺少卿战战兢兢的说道。

    燕临钰握着拳，忽然一扬手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打翻在地。

    “北蛮人在大燕晃悠了半个月，朕居然完全无所知！甚至于她们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掳人了！好啊，这就是你们鸿胪寺做的好事，这就是朕养的忠臣良相！一个个的，拿着俸禄不干正事！”

    “皇上喜怒！”大殿上的人跪了一片，燕临钰为人一向温柔，看得出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

    “给朕滚下去！”他把手中的奏折摔到了鸿胪寺少卿的脸上，坐回了椅子上，满脸怒意未消。

    众人不敢耽搁，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等一下！”燕临钰又叫住了少卿。

    “安排好接待北蛮使节的工作，再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是！”鸿胪寺少卿就像是得了特赦令一样，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因为燕临钰大发雷霆，所以他身边的贴身太监胡公公连忙让人去请他的宠妃澜妃，还带着昭月公主一同前来。

    “娘娘，你可算来了，皇上在里面，龙颜大怒，奴才们也是没辙了，才请来你和公主的！”

    “本宫知道了！”澜妃脸色淡淡，她低头看了一眼昭月公主，理了理她的鬓发，昭月公主是燕临钰第一个女儿，他再愤怒也不会朝着她发脾气的。

    “皇上！”澜妃推门而入，看着这一地狼藉，也是吃了一惊。平日里，皇上从未对她们嫔妃发过火，今天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

    “父皇！”昭月奶声奶气的跑上前说道：“父皇为什么生气？”

    平日里，燕临钰一定会抱起她，对着她笑。但是现在他实在是没心情了。

    “朕现在烦得很，你让朕一个人静一静，我晚上会去你宫里用膳的！”

    澜妃愣住了，拒绝她还情有可原，但是他拒绝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看来这件事的确是非同小可。

    她不是一个不会看眼色的人，连忙抱起了昭月公主然后对着皇上说道：“臣妾明白了，皇上，国事虽然烦忧，但是你自己也有保重龙体啊！”

    燕临钰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点头说道：“有劳爱妃关心了，你们先回去吧！下次别带昭月过来了，朕不想让她看到朕发脾气的样子！”

    “是！”澜妃点点头，抱起了公主缓缓地退了出去。

    燕临钰就这样坐在了地上，他生气是因为，他以为固若金汤的江山，其实十分容易被击破。是他无用，还是这个江山的蛀虫太多？不管是哪一个，都能让他怒火中烧。

    澜妃抱着公主出来，胡公公忙上前问道：“澜妃娘娘，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皇上还在气头上呢？”

    “是！”澜妃叹口气说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如此生气，你注意着点，等到皇上气消了，记得派人来跟我说一声！”

    “娘娘您放心！”胡公公点点头，这时他们看到了赵遇如和林羽芙正在掌事姑姑的带领下一前一后的走来。

    因着林羽芙身份特殊，所以她特地带着一个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但是她周身气质太过于出挑，就算是遮住了自己的容貌，还是能让人感到一种婀娜多姿的妩媚。

    “赵总教头！”澜妃认得赵遇如，对着她笑着点了点头。但是赵遇如不认得她呀，只是看她的装束像一个高位分的嫔妃。

    “这是澜妃娘娘，昭月公主的生母！”林羽芙忙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哦，见过澜妃娘娘！”她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这位是？”澜妃看着林羽芙，心里直犯嘀咕。

    “这位是微臣的朋友，有急事要来面见皇上！”

    “那真是不巧了，皇上方才龙颜大怒，现在应该不想见任何人。刚刚都把本宫和昭月赶了出来。”

    “龙颜大怒？”赵遇如一愣，随即明白了是为了什么。她们在入宫的路上就听说了北蛮的使节已经到了城外。能这么快速度的出现，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一直就在大燕境内！

    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混进了北蛮的人，还是大统领一族的人，皇上自然会很气愤。

    “微臣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相信能为皇上分忧！”

    “是吗？”澜妃眼睛一亮，正欲说什么，一直牵着她的手的昭月公主挣脱了她，好奇的跑到了林羽芙面前，个子矮小的她从帷帽的下方往上看去。而林羽芙也感觉这个小小的人儿正在看着自己，于是轻轻的掀开了面纱，对着她笑了笑。

    “哇！母妃！好漂亮的姨娘啊！”昭月开心的拍起手来，跑到了澜妃面前说道：“这个姨娘是仙女！她是不是要跟元娘娘一样住进我们的宫里？”

    林羽芙听了，慌忙的低下头去。

    澜妃皱了皱眉，直接上前掀开了林羽芙的帷帽。

    连同一旁的胡公公都睁大了眼睛，这姑娘，不是淮阳王府的那个羽芙姑娘吗？

    澜妃在林羽芙的美貌之前，明显感到了一股压力。

    “你是谁？”连带着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民女······林羽芙！”她没法，只能匍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赵总教头？你现在也做起了这·······这往宫里送女人的勾当？”

    赵遇如一怔，明白了澜妃会错了意。

    “不是不是，娘娘，我不是拉皮条的。”她摆手说道：“我们是真的有急事要见皇上！”

    一旁的昭月公主仰着头，拉着澜妃的裙子问道：“母妃，什么叫拉皮条？”

    “闭嘴！”澜妃瞪了一眼赵遇如说道：“赵总教头说话一向这样口无遮拦吗？”

    “不是不是，不要误会。我只是希望娘娘能够明白，我们是真的有大事要找皇上。就是关于皇上所烦忧的事情！”

    “不行，林羽芙，一个青楼女子，什么身份啊！”

    “娘娘，这你就不懂了，羽芙姑娘可是皇上亲口允诺，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到时候封后大典上，她还要表演呢！”

    “狐媚惑主，真是狐媚惑主！本宫······”

    “娘娘！”这时胡公公上前制止住了澜妃，低声说道：“皇上的确说过，羽芙姑娘可以出入皇宫的。她是淮阳王殿下的女人，来此应该是真的有事！”

    “还是公公你明理！”赵遇如笑着说道：“还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行，那请赵大人和羽芙姑娘等等奴才！”

    说完，胡公公就走了进去。

    澜妃走到了她面前，看她跪在地上，伸出脚就要踩在她的手上。

    “娘娘！”赵遇如眼尖，自己的纤纤玉指，怎能被这个妒妇给踩了？

    “公主还在这儿呢，您不顾自己，也得顾一下孩子的感受。可别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的所作所为！”

    澜妃想了片刻，收起了自己的脚。

    “还请娘娘放心吧，羽芙姑娘是淮阳王的人，不会进宫的！”末了，赵遇如又说了一句。

    “便是那淮阳王府，也是容不得身份低贱的女人入门的！”说完，她便带着昭月公主气冲冲的离开了。

    “哎呀，快起来，没被踩到吧？”赵遇如忙捧着林羽芙的手洗洗看着。

    “放心吧，我不会让她踩到的！”林羽芙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然后说道：“你不难过吗？”

    “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赵遇如一头雾水。

    “她如此贬低你的身份！”

    “这个啊！我早都习惯了！多少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呢，更难听的我都听过，没事啦！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一个无父无母，青楼长大的女人，她说的也没错！”

    林羽芙低下头没说话，自己不过听了几次心里便受不了了，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你是不是想着，这些年我听着这些话，怎么过来的？”赵遇如仿佛会读心术一样，一眼就看穿了林羽芙的心思。

    “是！”

    “因为我生下来，就长在泥土里。所以我不惧怕污泥。而你不一样，这就是我们的区别。各有各的苦，现在换了身体，也挺好，可以知道世间除了我，还有多少人在吃着不一样的苦。”

    “你倒是豁达！”林羽芙微微一笑。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胡公公就走出来了。

    “赵大人，羽芙姑娘，皇上宣你们进去！不过皇上现在还没消气，你们说话可千万小心呐！”

    “多谢公公提醒！下次公公你出宫采办的时候，记得来我家喝口茶！”赵遇如笑了笑，拉着林羽芙进去了。

    大殿内，东西已经被内侍们收拾好了。但是燕临钰的脸色还是不好。

    “赵爱卿，你带着羽芙姑娘来找朕，所为何事？”

    赵遇如看了林羽芙一眼，跪下说道：“启禀皇上，微臣发现了一个疑点，为了证明自己的疑点，所以恳求皇上能让微臣再看看忽尔图的尸体！”

    燕临钰皱着眉，对于赵遇如的话，他还是十分信任的。

    “好，朕依你！来人，去把忽尔图的尸体拿上来！”

    侍卫应了一声很快就下去了。

    “可否告诉朕，有什么疑点？”

    林羽芙缓缓跪下说道：“启禀皇上，那日忽尔图的尸体离开的时候，我见他的脚，一只已经变得黑紫，另一只却完好。所以我怀疑，他被人下毒了！”

    “你确定？”这个消息倒是让燕临钰想不到。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或许就不关赵遇如的事情了！

    “之前见过一些类似的事情，但是民女也不敢确定，所以让赵总教头带我前来宫里一探究竟！”

    燕临钰听闻，看了一眼赵遇如。

    赵遇如见状，连忙说道：“微臣相信羽芙姑娘！”

    “你自然是要相信的，不然的话，开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燕临钰一语道破了赵遇如心里的小九九。

    赵遇如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谁不怕死啊，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嘛！

    不一会儿，忽尔图的尸体就抬上来了，他的棺材里放满了冰块，一打开，寒气森森。

    看见忽尔图发白的尸体，赵遇如再也忍不住，转身去吐了。

    她一边吐一边想，今早吃的两顿早餐全都白费了，全都吐出来了。

    林羽芙见赵遇如居然在皇上的面前吐了出来，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殿前失仪，这下可算是彻底砸了她这个大燕第一女将的威风。

    “哎呀！赵大人！”胡公公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又是叫太医又是叫宫女的一通忙乱。

    燕临钰的脸色也十分的难看，但是良好的修养才让他没有再一次龙颜大怒。

    “赵爱卿，你在战场上看下敌人头颅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此话一出，林羽芙的脸色更难看了！

    “对不起皇上，微臣早上吃太多了！”她扶着盘龙柱，心想着，书里有孙悟空在如来佛祖的指尖撒尿，现在有她赵遇如在金銮殿的盘龙柱下呕吐，自己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吐完了没有！吐完了快点把你说的疑点给朕看看！”饶是燕临钰修养再好，也要发怒了。

    “皇上，让民女替你验证吧！”林羽芙连忙接过了话茬，赵遇如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估计她看到这个尸体就想吐，还是让自己来吧！

    说完，她走到了忽尔图的尸体前面，因为已经死去多时，他浑身僵硬，身上还有隐隐约约的尸臭。不过林羽芙可不在乎这些，她脱下了忽尔图的鞋袜，果然看到他两只脚是不一样的颜色。

    “死得太快了，毒素来不及蔓延，止在了脚踝这里！”林羽芙就像一个专业的仵作一样，拔下了头上的银针就想刺进他的左脚。

    “羽芙姑娘！”这时燕临钰拦住了林羽芙说道：“此人是北蛮贵族，按照惯例，我们不能碰他的尸体！”

    “就刺一个洞，不会被人发现的！”林羽芙小声说道。

    “若你的猜测错误呢？”燕临钰看着她说道。

    “那便让赵总教头背锅就是！”

    吐得昏天暗地的赵遇如听到这话，更是差点昏厥。

    “倘若你的猜测是正确的，你可知谁是下毒的人？”

    “民女有八分的把握！”

    燕临钰看着林羽芙的眼睛，缓缓移开了自己的手。

    林羽芙将手中银簪刺进忽尔图的脚踝，片刻之后拔出，银簪果然黑了！

    “黑了！”赵遇如喊出声：“真的是她？”

    见印证了心中猜测，林羽芙轻叹了一口气。

    “是谁？”燕临钰有些着急。

    林羽芙看了看赵遇如，示意她来说。

    “启禀皇上，那日我去营救锦绣坊的侯夫人，和这忽尔图有过缠斗，期间一度不敌，是侯夫人不顾自己的危险，上前抱住了忽尔图的脚，拖延了时间，让我得以反败为胜。所以······”

    “锦绣坊的侯夫人？”燕临钰想了想，这不就是燕临钧原来宠爱的一个女人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是侯夫人杀了忽尔图。”

    “可以这样说吧！”赵遇如照着林羽芙教她的话继续说道：“据微臣观察，忽尔图身上多处骨折，应该是从高处跌下导致的。这说明药物发作，他一只脚出了问题，所以才会失足落下。就算他没有摔死，迟早也会毒发身亡。但是估计那时，这个忽尔图已经离开了大燕，这一切便与我们无关了！”

    燕临钰这回明白了。

    “那便好办了！”燕临钰冷冷的说道：“他来此便事为了劫掠侯夫人，后遭到侯夫人的反杀。因果报应，北蛮的那个格朗也没话说！”

    “就算如此，他们若执意要一命抵一命呢？”赵遇如大概明白了燕临钰心中所想。

    “一个绣坊老板娘，和一个京郊大营总教头，孰轻孰重？”燕临钰看着赵遇如，眼神通透。

    “这岂能用轻重来分？都是人命······”赵遇如还想反驳，但是被林羽芙一把拉住了。

    “民女和赵大人已经为皇上找出了真凶，接下来······”

    “接下来的事，就不关你们的事了！格朗即将进城，你们也就别出宫了。我会让人收拾好偏殿，你们休息一会儿，等朕传召！”

    赵遇如虽然心中有无数不满，但是还是低下了头。毕竟尊卑之分她还是明白的。

    到了偏殿，便有宫女伺候她们换了一身衣服，还有太医来请了脉，接下来便端上了无数的珍馐美味。

    “皇上对你还真是好！”林羽芙笑了笑。

    “那不是对我好，是对你好！是对那个战功赫赫，八面威风的赵遇如好！我只不过是一个看到尸体就会吐的废物。能活着，不过是因为我住在了你的身体里！”

    林羽芙听她的语气，知道她因为皇上的话而感到不开心了。

    “在打仗的时候，遇到伏击，我从来都不是断后的那个人！”林羽芙轻声说道：“因为我是队伍的指挥，我不能死！人的生死的确不分轻重。但是在皇上眼中，我们的生死，都有我们的价值。”

    赵遇如低下头，道理她都懂，但是真的遇见了，还是觉得不公。

    “日后你若上了战场，就会明白了！”

    “你别咒我！谁要上战场啊！”赵遇如轻轻的弹了弹林羽芙的脑袋说道：“现在太平盛世，上什么战场啊？”

    林羽芙长叹一口气，她有预感，忽尔图的死只是开始，之后的日子，不太平呦！

    到时候，她这个身体怕是没什么用，而有用的那个人，此时正在大快朵颐。

    “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赵遇如吃着好吃的东西，很快便把烦心事忘在了脑后。

    “真想回到以前啊，胃口大，一吃饱就什么都忘了！”林羽芙轻声说道。

    “这偏殿怪安静的！”赵遇如边吃边看了一圈说道：“以前住的是谁啊？”

    “我们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死人呢！”

    “怕什么，住到九十八岁死了，那也是死人！”赵遇如倒是不怕，拿着一个鸡腿站起身四处观察起来。

    “哦，是个美人的房间啊！”她看着墙上的一幅画说道：“阿柔，是谁？”

    这时林羽芙站起身，走到了那幅画前。

    “齐安柔，齐云大人的爱女，也是先皇后！”

    “所以这是先皇后的房间啊！”赵遇如大惊。

    “不，皇上思念先皇后，先皇后曾经到过的宫殿，大多都会挂上她的画像，阖宫悼念！”

    “嗯，是个美人！”赵遇如啃着鸡腿，点了点头，然后回去继续吃了。

    林羽芙站在画像前面，思绪回到了那日，她在燕临钧书房见到的那些画像。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画像上的人眼熟了。

    燕临钧私藏的美人画像，居然是自己的嫂子！

    林羽芙有些不敢相信，皇上登基的时候，燕临钧不过十五。直到三年后先皇后薨逝，燕临钧操持葬礼十分得力，获封淮阳王。从此朝堂上多了一个劣迹斑斑却让百官无能为力的闲散王爷。

    “这当真是，有意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