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饱经风雨历练，看遍无数人间惨剧，自然知道与其十几年后近在咫尺地看着爱人身受煎熬却无能为力，还不如让她在习惯了平静的生活，已为人妇甚至已为人母之后，在某一天听到远方传来的噩耗，那样所受的伤害要少得多。

    时间的力量可以磨平一切痛苦，即便将来蕴儿会恨他，那就恨好了。

    自从从那片大山出来，蕴儿就病倒了，就算他贵为主教，对于这种心伤也无济于事，无论怎样珍贵的药石在这个时候都是无效的。

    但是今天蕴儿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经可以吃一些清粥小菜，而街上议论那场战争的声音却越来越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玉葫芦，下定了决心。

    十分钟后，他提着一壶茶水走进蕴儿的房间，缓缓倒了一杯。

    “这是清心安神的茶水，可以让你睡一个好觉，吃完饭就喝一杯。”林奇说道。

    蕴儿抬手挡住自己红肿的双眼，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慵懒地靠在亚历桑德拉的腿上，任由她为自己梳理着蓬乱的头发。

    又过了一个小时，林奇再次回到房间，看到蕴儿已经沉沉地睡去，他在蕴儿头顶探了探，便对守在床前的亚历桑德拉说道：“你随我出来一下，我有事与你商议。”

    直到了酒店的小花园里，林奇才对女人说道：“那壶茶水确实是安神清心的药茶，只是剂量大了一些，小蕴会昏睡两天时间。

    等她醒来，我们已经在火车上了。”

    亚历桑德拉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问道：“我清楚您不会害她，只是真要做到这个程度？”

    林奇挽了挽自己的长发，轻声解释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件事本就瞒不住你，早晚你也会知道。

    现在外面都在传草原人攻破了沃德斯曼帝国的东南防线，还有说高坎城已经被屠城了。”

    亚历桑德拉连忙问道：“真的？”

    林奇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用惊慌，随后解释道：“我已经问过这边的神殿了，草原人入侵不假，人数可能达到千万级别也不假，但是所谓的攻破防线只是谣传。

    最多失去了几个前哨关卡，高坎城大军主力未损，现在只是处于胶着状态而已。

    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安心，顺便帮我劝劝小蕴。

    她的身子一年前那次受伤就伤了元气，不能再担惊受怕了。

    至于这个消息，我们能瞒一时就瞒一时吧，毕竟她能做出这个决定很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布拉德伯爵也同意了小蕴的离开，说明他已经给菲利普有了安排，我怕小蕴再留在那里也是徒增伤悲而已。

    沃德斯曼帝国对于异族人是一种什么态度，你是感触最深的了，斯内普一家已经是里面最好的了。”

    林奇说了很多，还是对亚历桑德拉这样的混血女人，很显然是没有把她当外人，这让她有些感动。

    亚历桑德拉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不会多嘴的，只是苦了小蕴这个孩子。女人这一辈子很可能只有一次这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我只是希望她能快乐一些。

    不过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的，迟早她会知道的。”

    林奇叹了一口气：“唉，多情自古空余恨，情之一字，有几人能够看破，伤人伤己罢了。

    你早点休息吧，此去双子旅途漫长，你且要多保重。”

    说完就背着手走掉了，亚历桑德拉注视着他的背影，总感觉其中有一些落寞。

    高坎城南方的群山之中，北下的道路全部被堵死，菲利普等人一路向西，寻找合适的栖身之所。

    可结果令他们失望，第一个前往的营寨也是墨菲的盟友，可当他们到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废墟。

    所有的混血人都被屠杀殆尽，就连他们身上的衣服，无论男女老幼都被扒光，就那么冷冰冰地躺在已经发臭的血泊之中。

    不仅如此，菲利普感觉用蝗虫来形容这群草原狼寇已经是抬举他们了，甚至有些委屈人家蝗虫了。

    他们不仅将混血人为数不多的财产搜集一空，就连自己人的尸首都没有放过，哪怕原本只有一件皮袄或是弯刀。

    那些混血女人受到了何种侮辱就不细说了，更令菲利普等人惊心的是，这群草原杂碎竟连年幼的孩子都没放过。

    原本墨菲还疑惑为何尸体堆里没有孩子，难道是善心大发，直到在树林里找到几堆小小的骸骨，才让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惨案。

    第一个发现此事的杰拉德吐了个稀里哗啦，钱德等成年军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以前或许他们残忍嗜杀，但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钱德说道。

    菲利普立即反应了过来：“给养？”

    钱德点了点了头，分析道：“虽然不知道高坎城前线的战况如何，但是他们如此疯狂地搜索物资，就连这么偏远的地方都不放过，说明他们这次出动的兵力很多，多到以他们的后勤系统都难以负荷这么大的消耗。

    仅从我们这些天遇到的兵力就能分析得出，仅仅是这一条支路的总数就不会低于200万人，比有些年份的总人数还要多。

    就以我们第一天遇到的那两千人为例，往年虽然他们也喜欢用小部落的当做炮灰，但是装备和战力如此低下的，同样很罕见。

    说一句自大的话，如果都是那样的，咱们前线的指挥官都会乐死，简直来多少死多少，根本没有压力。

    那天晚上我们遇到的那种才是主力，或许装备不见得精良，但是训练绝对有素。”

    菲利普点了点头，他觉得钱德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人虽然有些喜欢钻营，但是能力和经验没得说。

    至少这一年来，菲利普对他非常满意，而且他从来不觉得人有上进心是什么坏事。

    有了追求，人生才会有信仰，浑浑噩噩地活着，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保罗现在不就找到自己的信仰了吗，虽然只是养孩子而已，他觉得都挺好。

    墨菲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不少混血人都开始躁动，即便不少以前有些偏向草原人的，现在也血红着眼睛破口大骂着。

    那些女人和孩子更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菲利普来到他的身边，劝慰道：“现在应该更加坚定你的选择了吧。

    我不知道这次大战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并获得胜利，但是只要高坎城的狂狮家族还在，我就承诺你一个未来，还有这些人。

    你也知道我和那些南方佬不一样，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件事，甚至我连现在这样一点偏见也不会有。”

    这番话他说的很诚恳，这也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墨菲和他的关系很特殊，即使不算蕴儿那边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男人在他的成长道路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不屑于用谎言去欺骗。

    对于故人，他一向双标的厉害。

    一行人继续向西前行，又遇到了一个被屠灭的小营寨，惨状依然。

    好在一路上有熟悉地形的混血人引路，巧妙地避过了两次草原人的兵峰。

    只有在两天后远远看见一个大型的营寨时才停了下来，菲利普和墨菲等人抵近观察。

    至少有三万草原人将那里团团围住，营寨的大门已经开启，草原人在里面进进出出。

    几千名混血人被圈在一块单独的地方，一位看似头领的混血人毕恭毕敬地陪在草原人首领的旁边。

    当草原人从混血人里面拉扯出女人和孩子时，引起了一片骚动，却被那个首领弹压了下去。

    墨菲说道：“那是浪飞，本身血统就更接近草原人一些。自从穆迪死后，就是他接手了拐卖儿童的买卖。

    现在红骷髅盗贼团群龙无首，被几大头领分裂。

    有些被神殿灭掉了，有些就投靠了其他势力，这些人没有了货源，也被抛弃了。

    我就怀疑这次草原人找位这么精准，一定是有内应，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们，但是他们的嫌疑最大。”

    菲利普听了，没有发表意见，反倒问了一句别的：“昨天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不能总是混血人混血人的叫你们吧。

    沃德人这么叫是歧视，你们自己也这就么叫，就有点奇怪了。”

    墨菲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们这个族群从来没有历史，不过口口相传，在几百年前曾经有一位惊才艳艳的先辈想要一统这片大山。

    当时他给我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犽博族，意思是大山之子，曾经流传了十几年的时间。

    只是随着那位先辈死于噬元血脉的爆发，最终他所在的部族也烟消云散了，这个名字也渐渐被人遗忘。”

    菲利普脸上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对他说道：“那你真的该好好想想了，犽博族的第一任族长大人，该怎么说服别人加入我们的队伍。

    那边不用看了，我们向北，先找个地方把你们安顿下来，再考虑其他的。”

    几人悄悄地潜回原处，墨菲始终没有再说话，只有钱德突然说了一句：“不知道保罗把消息送到了没有。”

    菲利普看了一眼北方的大山，幽幽说道：“无论消息有没有送回去，已经三天了，他们早就知道了。

    这么多草原人，他们要是一点迹象都发现不了，就真是该死了。”

    众人开始转向更高的南方山脉，经过几天的相处，钱德等人倒也不再像开始时那么排斥了。

    甚至在菲利普的劝说下，队伍中的两名医官还为重伤的混血人治疗了伤势，被他们惊为神人，收获了一波粉丝。

    这片蛮荒大山的最北端，红月关里。

    联队长伍德洛焦急地催促着通讯兵：“和师部联系上没有，上边什么命令？”

    通讯兵也一脸的急躁，抱怨道：“和昨天一样，师部还是让我们固守待援，增援的部队已经上路了。”

    伍德洛绝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劈怕作响。

    他只是比尔家族的旁系，相比成为一名军人，他当初更感兴趣的反而是经商。

    但是谁让他觉醒的天赋更适合成为一名武者呢，被家族寄予了厚望。

    不过二十多年蹉跎下来，毫无上进之心混吃等死的他才升为联队长，让所有对他寄予厚望的人都失望极了。

    他却没有丝毫失落的情绪，通过人脉争取到了守在这条新兴商路之上的肥差，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巡巡逻、打打猎，查点货物，收取好处的平静生活，数年如一日，乐此不疲。

    但是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直到昨天，被一个不速之客彻底打破。

    保罗，狂狮少爷菲利普的贴身护卫，堂堂三级觉醒的男爵大人，在凌晨时分强闯军寨的大门，把他从美梦中惊醒。

    当伍德洛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保罗已经昏了过去。

    身上的惨状让伍德洛倒吸一口凉气，胸前一道狰狞的伤疤，皮肉翻卷，不像是刀砍斧劈，反倒是像被什么东西撕裂的，身上唯一的护胸甲已经彻底变形。

    其他地方几乎也没有一块好皮，十几道大小伤痕纵横交错，整个人就像是在水里泡了一天一样狼狈。

    他实在是想象不出这片大山里会有什么人有能力把一位三级觉醒的骑士伤成这样。

    难道是那位菲利普小少爷遇到了什么不测？

    如果让他知道保罗已经进阶四级，恐怕更会确定自己的猜测。

    还没等他猜测完毕，一位老军士的话让他的彻底坠入绝望的深渊。

    “这些伤不是剑砍得，倒像是草原狼寇的手笔。

    对，没错，你看这两个箭疮，就是那群狼崽子特有的牙形箭。”

    就在这时，在随军医官的救治下，保罗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草原人过来了，上报高坎城，十万火急。”

    说完就咳嗽了起来，胸口的那道伤口伤了他的肺脉。

    医官给他灌了一口药水，他才继续说道：“草原人凿塌了山脉，他们正源源不断地从缺口向这里进发。

    前些天的兽潮就是他们的杰作，现在兵峰已经距这里不到两天的路程。”

    “他们有多少人？”伍德洛连忙问道。

    “至少30万人，甚至更多，他们正在清缴混血人的营寨，并在上游集结，快点上报，否则来不及了。”

    这个消息打破了伍德洛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兽潮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但是这片大山哪年不发生一点怪事，所以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更没派人去打探。

    此前他甚至还在打着是不是把保罗扣留下来的主意，但是看着周围军士凝重的神色，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隐瞒不报的，否则他将会被哗变的将士撕成碎片。

    “德普，上报团部请求增援。纳威尔，你的大队沿河搜寻100公里。

    戈登，你的大队沿着山路向南搜寻。都是每50公里一报，还有一定要小心自身，除非万不得已，不允许与狼寇硬拼。”

    既然下定了决心，伍德洛还是非常果断的，毕竟是在军中服役了二十多年。

    “大人，是不是也向师部汇报一下比较妥当。”他的副手奎奥问道。

    伍德洛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不用，还是等斥候队的消息落实再说，团部的那位可是个小心眼。”

    伍德洛的应对老成持重，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对保罗的话还心存疑惑。

    但就是因为这份老成谨慎，却引发了连锁的反应，让整个局势的走向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保罗送到了消息，就想挣扎着起来，返回大山寻找菲利普的踪迹，可是刚刚站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就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高坎城军部，诺侯爵把手里的水杯摔得粉碎，大声咆哮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现在才上报？威利那个混蛋在搞什么？”

    他的副官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碎玻璃，回答道：“威利团队长身体不适，所以耽误了。”

    诺侯爵冷笑道：“什么身体不适，又是喝醉了吧。让他火速增援一线，戴罪立功，师部的增援部队也要马上出发。

    这个老东西，等这次事情过去之后再收拾他，尸位素餐，如果有事，他就是高坎城的罪人，整个帝国的罪人。”

    副官点头答道：“是，不过整个高坎城只剩下两万人了，再少就危险了。”

    诺侯爵沉吟了一下，问道：“指望不上二线师团了，那些人已经烂透了。从第五、第六旅团各自抽调两个团队补充过去，东面的防线不破，高坎城无忧。

    如果破了，就算再多几个旅团也无济于事，我亲自带着第二旅团守在这里。

    另外，算了，我亲自跟东南行省的那几个老东西说，现在不是扯皮的时候了。”

    “是，我会通知两位旅团长大人的。”

    群山之南，菲利普和墨菲等人一路向南，翻越了无数崇山峻岭，在人迹罕至的蛮荒里艰难跋涉着。

    随着纬度和海拔的增高，空气越来越冷，远方的山头隐约已经可以看到白雪皑皑。

    明明才十一月初，可是清晨时分众人呼出的却有了白色的雾气。

    好在混血族裔有皮袄傍身，又习惯了吃苦受冻，倒也没觉得多辛苦，而菲利普等人体质优秀，也没把这点温度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