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浓浓的夜色将积翠园慢慢地侵蚀着。夜，就象一只潜伏的幽灵，虎视眈眈着屋内折射出来的那点灯光，等待着机会随时将仅有的光明吞噬。

    杜小萌看过星星后，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她让柳绿把等吹灭，躺到床上睁眼看着黑暗把自己包围，让黑暗将自己清醒的神智慢慢麻痹，慢慢地入睡。

    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好，在半醒半睡之中熬到了天亮。

    杜小萌赶紧起床，用最快的速度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后，便让柳绿为她备车。将军府离城西很远，靠走路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从来没听过夫人说要坐车的柳绿疑惑地问：“夫人，您要去哪里？”

    杜小萌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要去城西的六里坡。”

    “什么？！您要去六里坡？”柳绿反应很大地叫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杜小萌。

    杜小萌不解地问：“是啊，我要去六里坡。有什么问题？”

    柳绿激动地说：“当然有问题！那里是贫民区，又脏又乱治安又不好，还有，麻风婆她们都是住在那里的！夫人啊，有那么的地方您不去，为什么偏偏要往六里坡跑？奴婢是不会让您去六里坡的！”

    杜小萌皱了皱眉，心里对林心茹的担忧又多了一分。她抬起双眼，以忧郁的眼神看着柳绿，说：“小柳，我今天一定要去六里坡。你昨天去买酸梅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位以前跟我玩得很好的姐妹。她嫁到京城来了，就住在城西的六里坡。昨天匆匆忙忙的没能跟她说得上话，但她看起来过得很不好，我身为姐妹的得要去看看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她可是我最好的姐妹，我真的怕她出什么事。”她越说声音越急，脸上尽是担忧的表情，眼中都见到泪珠在滚动，“小柳，我一定要去看过她才放心。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会一辈子都很内疚的。”

    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虽然让柳绿看着有些不忍心，但是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不让步。

    去六里坡那种乱糟糟的地方，如果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乱子，她一定会被老爷罚得很惨，还有可能被赶出将军府。为了夫人，为了自己，她是万万不能让她家夫人往那里跑的。

    进柳绿那么坚决的，杜小萌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坐到窗边，低下头。

    过了片刻，她象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笑着说：“我虽然不能去六里坡，但可以让我的姐妹来将军府找我的嘛！小柳你快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写一封信给我的姐妹！”

    见夫人不嚷着说要去六里坡，还想出了一个这么好的主意，柳绿赶紧应了一声，出去张罗纸笔。

    柳绿刚走出去，杜小萌连忙翻出藏着的银子往身上一收，用最快的速度溜出了将军府。

    有了詹老爷子的纵容，又有詹祈的不管不禁，杜小萌在将军府里的行动是非常自由的，将军府里的一众人等都看惯了她天天往外跑，当她大摇大摆地从将军府大门走出去的时候，没有谁走过来拦她。

    杜小萌淡定从容地出了将军府，雇了一辆马向城西出发。

    就算是坐车，也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来到城西。又走了一会，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隔着车帘说：“这位大姐，车只能走到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杜小萌下了车，发现前面真的没有可以让马车继续往前走的路了。

    车夫指了一指前面的那条坑坑洼洼的碎石小路，说：“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就是六里坡。大姐，那里的治安不是很好，你小心点。”

    “谢谢你。”

    杜小萌付了车费，便顺着那条小路走。那小路是一条向下延伸弯曲的斜路，走了不是很久，一片低矮破旧又杂乱无章的砖房群出现在眼前。

    那些破旧的房子前，三三两两地站着衣衫褴褛的大人，或没穿衣服的小孩。又黑又脏的他们背靠着墙，目光呆滞，脸无表情，就算头顶上有好些苍蝇在嗡嗡地飞着，他们也没有动一动手去驱赶的意思，就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象一个个没有生机，没有将来，没有希望的石像。

    有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那班呆滞的人动了一动，转动眼珠向这边望过来。

    杜小萌看着这个比想象中还要差的地方，看着那班没有生气的人，想起柳绿说的话。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子，尽量让自己无视从各个方向投过来的目光，强作镇定地往前走，走到一个拖着两行浓鼻涕、光着身子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男孩面前，问：“小朋友，你知道萧家娘子住哪里吗？”

    一个老太婆过来一把将小男孩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盯着杜小萌的那一双混浊的老眼，带着强烈的戒意。她盯了杜小萌好一会，才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粗声粗气地说：“那边！”

    心里有些发毛的杜小萌说了声“谢谢”，赶紧往她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老太婆所指的方向，是一条仅能容两个人侧身而过的窄巷。这里的房屋基本上没有门，很多人家只用一块破布挡着，甚至有些连破布都没有。

    杜小萌很快就找到了林心茹的住处。

    那间破旧小屋的残旧木门打开，林心茹与萧公子二人早已经在等候。

    看到杜小萌真的来了，林心茹立马从屋里跑出直扑过来抱住来人，激动地喊：“香儿！”

    萧公子的表现比林心茹淡定。他走出来拉了拉妻子的手，轻声说：“娘子，我们让客人进屋再说话吧。”

    林心茹这才松开杜小萌，举袖擦去眼角的泪，笑着把杜小萌迎进屋内。

    屋里没有象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张小桌。

    “香儿，你坐。”林心茹拉着杜小萌坐到床上去，萧公子则是站到了桌边。

    林心茹比起之前瘦了，萧公子看上去萎靡不振的。看两人的模样，日子应该是过得很不如意了。

    “小姐，萧公子，你们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到京城来？”杜小萌直奔主题，问出心中的疑问。

    萧公子轻叹一声，说：“我的先父有位同窗旧友在京城的学馆里当馆长，原本是打算来京城投靠他的，让他帮忙在学馆里找个学位，好让我明年能有学馆的推荐去参加春试。谁知道，来到京城后才知道那位世伯在年初已经去世了。”

    杜小萌有些不解地问：“就算那位可以让你们投靠的世伯不在了，你们手头上还有些钱，怎么不去找别的门路？”

    林心茹难过地低下头，眼啜泪花地说：“我们在来京城的途中遇上了小偷，所有值钱的家当几乎都被偷走了。还好我身上藏了点钱，才好不容易熬到来京城。到了京城后我们已经身无分文，那位世伯又不在了，在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幸好碰上了江大嫂，她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又帮我们找了工作，我们才不至于流落接头，饿死他乡。”

    杜小萌看着林心茹和萧公子这对落魄的有情人，忍不住叹了一声。

    才子佳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永远完美的生活，怕是只能存活在虚构之中吧？秀才与小姐，尤其是落魄秀才与无能小姐这种私奔的组合，想要幸福的永远生活在一起，得要在磨难中挣扎多久，才能“执子之手，一生白头”？当初怂恿他们私奔，是不是一个很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