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阳城少杰 引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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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凭借着老雇佣兵的某种职业本能,兰望很容易就能意识到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其一,就是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穿越还分好多种穿法呢,好歹得搞明白这里是不是地球吧?其二,就是恢复力量。腿废了,还有手,只有把手上功夫尽快捡起来,自己才能自保,才能在这里过得安心。另外,哪怕自己的双手短时间不能恢复,自己这个残疾人也不能一直就这么躺在床上不动唤吧?

    纨绔子弟的生活虽然舒适,但只要没有一技傍身,自己就永远是无根之木。

    一边思索着,少爷一边又要去那茶壶。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那壶的把手,自己就想起来茶壶里已经许久没有续水了,刚才就干了,早没有茶可喝了。

    他又叹一口气,把壶放下。

    壶底和茶几接触,发出轻轻的“砰”一声响--几乎是同时,正房卧室的门也“啪”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至多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女孩身材不高,但苗条而不瘦弱,上身一件粉底碎花小夹袄,下身一件略微有些长了的黑色裤子,一看就是更年长的兄弟姐妹留下来的。一头齐耳短发,圆圆的脸蛋儿,娇小精致的五官惹人怜爱,尤其是那秋水一般的眼睛更是吸引人。虽然小姑娘还没完全长开,但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美人坯子,长大以后就算不是倾国倾城级别的也是红颜祸水级别的。

    可是现在不同。小丫头的面色煞白,俏丽的脸上写满惊慌,一进门就张皇地四下搜寻,口里喊着“少爷!少爷!少爷!”

    “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呢?!夫人她出...”

    她的目光转过来,定格在坐在床沿的兰望身上。她猛地怔了一下,惊慌的神色似乎是被寒冰急冻了似的凝固在那里,口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刹那间,女孩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擦干脸上的泪痕,狼狈地整了整衣服理了理散乱的短发,又恢复了低眉顺眼垂手侍立的姿态:“少爷,大夫给您看完了?我这就去给您加点水添点儿茶...”

    兰望抬头看着她。他记起了这个女孩叫兰馨,一个极烂大街的名字。恢复意识以来的这些天,一直是这个小丫头在照顾自己这个“八岁小孩”。就穿越者这段日子的观察,与其说她是个下人,倒不如说她是兰望的姐姐更合适。

    小丫鬟本家大约是不姓兰的。兰望隐约记着她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兰家的家奴和婢子,生下来就要随主家的姓氏,六七岁就得开始当些力所能及的差了。说起来倒可笑,就这样一个生下来就成了奴才的命,还算是好命!才十来岁就能入正房当丫鬟照顾本家嫡出大少爷,那可是主家特别的恩典,是坐稳了奴隶的幸运儿,比其他那些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不知道好多少倍!

    一想到这里,兰望就有一种错乱感,一种现代人在这种环境下必然生发而出的错乱感。

    只可惜,他再觉得别扭,也只能接受眼下的事实:自己再也不叫冷玄机了,而叫兰望!

    下意识地,兰望一咧嘴角:“劳烦你了,谢谢。”

    这一句“谢谢”一出口,他就发觉不对劲儿--自己之前两个月苦心经营、装傻充愣,就因为这一下疏忽说错话,全都破功了!

    “都第二次做人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心里暗暗骂自己道。

    果不其然,兰望立刻看到了他所见过的最为神奇的面部表情变化:小丫头的眼睛陡然瞪得老大,嘴角直抽,整体表情从惊讶到惶恐再到难以置信中带着一丝惊喜最后变成压抑的克制与落寞。丫鬟的小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尖颤抖中指点着她的大少爷,那情状好像他一眨眼从一个八岁小孩变成了八十岁老翁似的。

    “少...少爷,你...你怎么...竟然...”

    一个八岁多不到九岁的小屁孩儿,大病初愈,还没上过私塾学过礼仪,就会说“谢谢”!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竟然会向自己家的下人道谢!

    任谁听到了,都得懵逼一会儿!

    兰望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想着该怎么救场。自己这句谢谢如果传出去,一开始的影响或许不会特别大,但是时间长了肯定会有人回过味儿来。刚来的这几天,老佣兵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等级森严、礼法无情--在这个大家族里,每个人生活中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规规矩矩,绝对符合自己的身份,下不能犯上、上不能逾下,容不得半点差错。这句看似极不起眼的“谢谢”一旦叫人听去,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情况不明时,低调一些、不引人注目,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仅仅三秒钟之后,兰望就不用考虑救场的事情了,因为有人替他办了。

    “兰馨,叫你去换一壶茶水,怎么这么磨蹭!”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兰丰山大踏步走进正房卧室,看到小丫头杵在那里几乎石化,再一想到今天又摊上了这么多破事儿,心头顿时火起,暴吼道:“这才几天不教训,就变成木头了?!听不懂人话?快去打水!”

    小丫鬟一个激灵,顿时又“活”了过来:“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还不快点!”

    兰家家主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杯们都转着圈跳起了舞,滴溜滴溜的。

    这一掌拍出,兰丰山自己也是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儿子还在旁边,自己进来也是看儿子的,才猛地运气,强压怒火,稳定心神。待到戾气渐退,他尽力展颜一笑,才重又开口:

    “望儿,刚才那个大夫怎么样?看得好不好?”

    点头。

    “教你的那套健身用的操演技法你都学会了吗?”

    点头。

    “渴了吗?水马上就来。”

    还是点头。

    家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孩子早产,夫人生他时又曾大出血,得亏一个游方道士出手才捡回母子两条命。生下来满周岁后一直体弱多病,还笨拙木讷,过了四岁才勉强学会说话,之后便沉默寡言,家里人问话也时常不作言语回答,只是点头摇头。到了最后,就连家里的仆人也都学会只问他是或否,要不然---套用军中一句粗俗话---就真成了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了!

    这孩子六岁的时候勉强识了字,同时开始习武。可是不知道是当真没有天赋还是怎么着,兰家这个长房大少爷两年多来武功一直没什么进益,几次家族内小辈之间的比武全都一败涂地。在那之后,这孩子性格更加自闭,连学武都不怎么上心了,无论怎么训斥都没用。由于他实在是体弱,兰丰山也根本舍不得下重手打他,武艺的修习也逐渐开始荒废下来。

    这次大病望儿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清醒过后不但双腿失去了知觉,人也更不愿说话了,连点头摇头都少了许多,与他谈话几乎无异于对牛弹琴。要不是先后来的几个郎中都说这小子视力听力和言语都无碍,兰丰山差点就要怀疑是不是这场高烧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烧成了聋子、瞎子和哑巴!

    “这样下去,别说是习武,就连上学读书都成了难题!老二老三家的都是三岁识字,四岁就能背诗了...唉...”

    镇北边将军竭力让自己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本来以他的养气功夫,往常要想做到这一点无比容易,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出了这样的事,得了这样的病,兰家的祖训家规...麻烦啊!”

    他在心中兀自长叹。

    不过道理还是一样:心里无论怎么想,面子上都不能有丝毫表示。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了什么表示,凭着面前这孩子现在这副痴呆相儿,又能明白多少?

    兰家家主还是满脸笑容:“好好好,好啊!学会了就好。大夫跟你说的你一定要牢牢记住,那一系列动作一定要勤加练习,只有学会了才能重新下床走路和伙伴们玩,记住了吗?”

    “这两天乖乖好好养病,一定要听话!每天的药也要喝按时喝!”兰丰山尽可能让自己展现出一幅完美的慈父形象--他也的的确确想做一个好父亲,不过由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他的笑容显得很是僵硬。

    在兰望的眼里,自己便宜老爸的笑容也确实很是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