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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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 江湖游子

    黑夜里抬头,满天不见半点星光,只能勉强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见斜上方的天际,有一轮极淡的白氲,带着朦胧的毛边。月光透过云层照不见近处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远处山脊与地平线的隐约轮廓。

    阴森的山野却并不安静,因为有风,这风穿过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吹到近前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吹起衣角贴着肉钻进衣服里,在闷热的初秋让人感到一阵阵发凉。

    玉米已经抽穗饱满,但还没有完全成熟,如果掰开一颗会发现玉米粒还是软软的透着浆。秸秆与阔叶在风中摇曳摩挲,四面都传来窸窸哗哗很怪异的声音,就似黑暗中有无数阴影正在逼近。

    游方穿着深褐色的运动服,静静站在田垄间一动也不动,任凭周围长长的玉米叶随风扫在身上,身形仿佛已融入夜色中。

    他戴着一顶运动帽,帽沿上勒着一圈松紧带,右额边插着一支比手指稍粗、大约十五公分长的小手电。手电虽小而光线很强,光柱向下并不朝四周发散,恰好照在他手捧的一面罗盘上。他的手看上去很稳,但罗盘正中“天池”中的磁针却在微幅的急速震颤。

    “难道真有所谓的奇针八法吗?还是我的心神不定?”游方不禁暗自思忖。所谓奇针八法,是风水先生使用罗盘磁针定向时总结的八种情况——

    一曰搪针,针摆不定。断此地深藏怪异,居则祸患。

    二曰浮针,针头上挑。断此地阴神迎门,须加敬谨。

    三曰沉针,针头下沉。断此地阴气郁结,居则不适。

    四曰转针,针转不止。断此地衔怨未休,居则伤人。

    五曰投针,浮沉不定。断此地埋有阴宅,恐惹是非。

    六曰逆针,斜飞不顺。断此地多处忤逆,人财两败。

    七曰侧针,针避中线。断此地神坛古刹,常人难受。

    八曰正针,归中平顺。断此地并无异兆,酌情勘用。

    前面七种情况是风水师择地时首先回避的,通常只选用最后的“正针”。

    从居住环境学角度,上述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罗盘磁针异常说明了当地的磁场异常或不稳定,可能有对人不利的因素存在。如果端着罗盘到高压线附近走一圈,就可以发现磁针的种种异动,那附近确实不适合居住。

    现代城市中大多数人不可能自己盖房子,都是购买开发好的商品房,去看房的时候不妨也带着罗盘,如果发现磁针异常要查明原因分析能否消除影响,如果原因不明就最好别买。这只是一个常识,未必就是要求人们按照传统方法去看风水。

    平常家中也可以备个罗盘,如果发现某段时间磁针出现种种异动,也需要查明原因,比如是靠近金属物体、家用电器启动时的影响等等。如果原因不明而异动频繁明显,则最好回避,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居住环境。

    人体对磁场的感应既敏感又迟钝,敏感是指人的生理以及精神状态无时无刻不受其影响,这种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导致明显的后果。迟钝是指人们在直观上感觉不到这种变化,甚至产生了严重后果也想不到这一方面的原因。

    这些道理游方当然明白,忘年交吴老先生曾详细的对他讲解过,但是传统风水学中参杂的乱力神怪之说,游方从来都没有当真。无论是家乡的莫五舅公当作风水秘诀煞有其事的讲解,还是北京的吴老先生当作背景知识所做的介绍,游方都只是当作故事来听。

    但在今夜,游方心里却有点打鼓,无论谁身处这种环境难免都会胡思乱想。看此时罗盘中磁针颤动的状态,既像奇针八法中的“搪针”又像“投针”,如果罗盘会说话,就似在告诉游方:“这地方下面有墓葬,而且会发生凶险之事。”

    真是太巧了,奇针八法的暗示竟与此时此地的情境完全应验!这地方下面确实有墓葬,而且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古代墓葬。而游方本人来此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目的实现了,与他一起来的人就凶险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那么有凶险的将会是他自己,十有八九会无声无息的丢了性命,甚至连尸首都找不着。

    “难道是我的手在颤却感觉不到,或者仅仅是个巧合?这面罗盘确实够灵的,可惜吴老先生不在了!”想起吴老,游方在黑暗中有些走神了。

    罗盘所谓的“灵”,在传统的风水先生眼里指的是“感应灵验”,而游方的理解就是磁针的敏感度很高。风水罗盘天池中的磁针并不等同于一般的指南针,甚至比军用指北针都要灵敏的多,能够捕捉到各种微弱的地磁变化。

    据吴屏东老先生讲,传统风水先生认为罗盘感应的“地气”,不仅仅包括地磁,还包括阴阳五行的变化、不同环境下人们微妙的心理与精神感应。至于这些说法中的迷信成分,现代人也只能姑妄听之。

    当然了,这里是指真正合格的风水罗盘,与自由市场那种二十块钱一面拙劣的仿制盘不是一回事。更奇异的是,罗盘在各种地形下被风水师使用的越久,磁针仿佛就越加灵敏,灵敏的甚至有点邪乎,吴老也没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游方手里这面杨公盘已有近四百年的历史,明末休宁汪家的老字号所制,是三年前他离开家乡去北京闯荡时五舅公莫正金送他的。方形盘面中的圆形转盘材料是坚硬的山核桃木,原先纯白的质地如今已变的牙黄,表面有一层脂状的侵润已深入木质纹理。

    莫正金送他这面罗盘时还说道:“小方啊,你虽不是我莫家的孩子,可舅公从小就疼你,你要去外面闯荡了,这个盘子就送给你吧,将来有什么事,它还是个混饭吃的家伙。”

    游方当时苦笑着说:“我打算去北京中关村见世面,听说那里玩的都是电脑科技,还有谁看风水啊?”

    五舅公却直摇头,山羊胡子也颤动,眼神很有几分老江湖的意味:“年轻人,话不能说的太早,须知世事难料,你既是江湖八大门风门的传人,说不定有一天就要靠这个东西过槛。你可不要小看它,当年舅公我带着它走南闯北,还在香港上过电视节目,很是风光。”

    五舅公所言不虚。他从小学习祖上传下来的风水术,年轻时差点被打为牛鬼蛇神挨批斗,在乡下老老实实待了大半辈子,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能够“学以致用”,渐渐名震一方。不少地产开盘、公司开业、商厦装修等场合都会请他老人家看一看风水气数。前几年五舅公曾去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回来之后已经不亲自出门看风水了,这些业务都交给他的儿子莫言打理,自己在家乡盖了一栋小楼养老。

    游方仍然苦笑:“香港人迷信,首都人民可不吃这一套。”

    话虽这么说,游方还是收下了这面杨公盘。二零零八年奥运会前后,游方曾经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给人看摊,古玩店的老板与不少来往的客人,看见他手中这面罗盘都曾想买下来,出的价钱还不低。

    游方当然没卖,多少钱也不会卖的,江湖风门传人,竟要卖祖传的罗盘来换钱,传出去是个笑话,游方可不能干这么丢脸的事,再说也对不住舅公的一番好意。对于“江湖八大门传人”的名头,游方却从来没有真正当一回事。他从小在家乡长辈那里听过不少江湖掌故以及江湖术的门道,但都是小孩好奇当故事听。

    莫正金回乡养老时年纪已经大了,儿子莫言在外面混江湖长年不在家,老来寂寞逗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在膝下学风水也聊以安慰。他最喜欢妹妹的孙子游方,在他的糖果、点心、小玩具、零花钱等引诱下,游方从小就将《宅经》、《葬经》、《撼龙经》、《玉尺经》等风水诀背的滚瓜烂熟。

    游方虽然学了自古以来的各种风水诀,本人却并不相信传统风水学中那些装神弄鬼之说,作为接受现代教育直到高中毕业的孩子,有这种意识也很正常。他的理想不是做一个风水师,对舅公仅是尊敬而已,小时候学风水也只是当玩。

    到了北京之后,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历史及考古学家吴屏东老先生,一系列事情使两个人成为了忘年交。吴老在中国古建筑学方面颇有造诣,他曾以现代环境学理论向游方解释过很多传统风水现象及原理。

    结识了吴老,游方对风水学有了更多的了解,却更加不信玄异怪诞之说。而学识渊博的吴老却对这些神秘学说很感兴趣,一直想做系统的研究。吴老见到游方手中那面杨公盘,又听说它曾是明末清初风水及建筑大师雷发宣用过的罗盘,简直是爱不释手,以研究的名义借去玩过很多次。

    吴老非常喜欢这面罗盘,也愿意花重金去买,但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游方早看出来了。他和吴老之间的感情可不一般,甚至想过找机会对五舅公打声招呼,把罗盘送给吴老。

    可惜这个打算最终未能实现,前不久身患绝症的吴老失踪了,根据游方暗中调查的结果,吴老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为吴屏东老爷子的意外,游方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河北乡下的一片玉米地里。

    回忆往事,游方下意识的用手拨动盘面,掩饰着磁针的震颤现像,不动声色的抬眼望向面前的玉米地。

    这一片田地范围很大,足有数百亩连成一片,游方所站的位置地势稍高,面前的田野呈层状缓坡渐渐向下,一直延伸到一条河边。河水大约有二十多米宽,远远的来势很急直冲游方所站的方向,约在五百米外拐了一个弯,穿过两座不高的小丘间流去。

    游方的背后,西偏北方向,一公里外有一道起伏的山梁,呈半环绕状向右侧低伏延伸,河边的小丘便是山势的尽头。河上有一座桥,在穿越乡野的104国道上,最近的村庄在桥那边河的对岸。

    村子里没有灯光,风中连狗叫声都听不见。104国道沿玉米田而过,离游方立足点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多米远。夜间车辆不多,偶尔过路的大多是重载的大卡车,像黑夜里一只只圆睁双眼的钢铁怪兽,在风中奔驰而过。

    国道上近几天刚挖过一条沟,回填的不是很平,夜间超速超载的大卡车经过时都会发出“轰隆”的颠簸声,传的很远十分刺耳。

    除了连绵不断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汽车声,近处还有一种声音,离游方只有两、三米远,抬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铁器与土石碰撞所发出,掩盖在风声中几乎细不可闻,这声音竟是从地底传来的!

    阴幽之夜,有人跑到玉米地里打洞干什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在盗墓。

    这伙盗墓贼加上游方在内一共有五个人,规模已经不小了,今夜要盗的墓很大,据游方一口咬定下面的东西很多很贵重。除了游方之外,另外四个人都是此盗墓团伙的核心骨干,这是一票策划已久的大买卖,不熟的外人参与的越少越好。

    游方是唯一的外人,而且是第一次入伙,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是这个团伙的“掌眼先生”,这伙盗墓贼就是他引来此地。掌眼先生在团伙中的职责是找到埋藏在地下深处的古墓葬,并判断墓葬的年代、规模、殉葬品的价值、墓室格局以及墓道朝向,并制定最佳的盗掘线路以及方案。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计。由于年代久远,很多深埋地下的墓葬一般人在地表查觉不出任何痕迹,但是高明的掌眼先生甚至在几公里之外的高处就可以看出异常。土层土色的判断仅仅是小意思,还要分析地层堆积变化,考察动态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

    进入新世纪以来,神州大地一轮收藏热潮越来越邪乎,也引发了中国境内一股盗墓狂潮,连带盗墓类的文学作品都在网上流行开来。野外容易被发现的古墓藏十有八九已遭盗掘,剩下的只有那些埋藏的十分隐蔽或人们没有注意到的古墓,寻找油水厚的墓葬越来越难。

    掌眼先生还需要考查各地的民间传说,历朝历代的史志记载,比如哪个地方在哪个朝代出过什么大人物,安葬在哪个乡哪个村附近,历史上墓是否曾被盗掘?调查结果与实地勘测相结合,从而确定有价值的墓葬所在。

    确定地下有墓葬并且有盗掘价值之后,还要判断出墓葬的分布结构,确定从什么方向入手盗掘?用多长时间、以什么方式能够进入墓室?手段要准确、迅速、隐蔽。由于古代大户人家选择阴宅必定请风水师定穴位与朝向,所以掌眼先生也必须精通风水学。

    总之要掌握考古、地质、历史、民俗、情报分析、传统风水等各方面的知识,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掌眼先生。有这些学问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盗墓?只能说是利益使然,膨胀的贪欲使很多人不惜践踏一切。

    但游方本人却不是为了盗墓而来,五舅公传授风水时曾严令禁止他参与这种事情,并告诫他一旦破戒后患无穷。今天是游方设下的一个圈套,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设局让这个团伙主动找到自己,并且让这些人相信此地有一个明代大人物的墓葬,陪葬有大量珍贵的古瓷。

    游方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他是第一次真正将“理论用于实践”,破解古人所设的阴宅风水,更是第一次运用自幼熟知的江湖手段设圈套引人入绝地。他很紧张,就觉得有一只手伸在胸腔里攥着自己的心脏,全身的血液流动几乎都要停滞了,甚至没有办法大口喘气。

    但他必须保持冷静,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来,同来的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这四个人都是背有血债的亡命徒,不止一位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局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成功失败天亮前就见分晓,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顺水推舟就此放弃原先的打算,今夜不必冒生命危险,还能发一笔横财。哪怕以后选择更好的机会再下手也行,反正已经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策划了三个月,等事到临头游方却犹豫了,一时下不了决心。“吴老,你若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这个念头刚起,罗盘中的磁针奇异的停止了上下跳动,却仍在左右颤摆。游方轻轻的调整呼吸,神色一片木然。

    就在这时,有一条人影分开玉米秸秆钻了出来,那人一直就在附近,不动的时候阴影中几乎无法查觉。他走到游方的身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罗盘,递过来一根烟说:“游先生,抽根烟解解乏吧,这种活时间长了也怪无聊的。”

    游方没有说话,揣起罗盘接过烟,没等对方凑过来给他点烟,已经掏出了一个防风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那人无声的笑了笑,也点燃了一根烟。

    防风打火机青色的火焰很淡,点烟时双手拢住。那人抽烟的姿势很特别,一般人抽烟用食指与中指夹住,老烟民这两根手指第一关节的外侧往往被熏黄。但那人抽烟是用食指与拇指倒着夹住,点燃的烟头藏在手心里,另外三指微拢,手心朝向胸口。

    这么拿烟在远处看不见烟头的亮光,尽管附近没有人,但盗墓贼还本能的保持小心,这已经是一种职业习惯,平常抽烟时也不由自主以这种姿势。游方与这伙盗墓贼在一起已有一个月了,发现他们平时的烟瘾都很重,而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熏黄了,这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征。

    游方以前不吸烟,但加入这个团伙后很快就学会了,在精神紧张时点一根烟也是缓解情绪的方式,他抽烟的姿势与身边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暗色的连体紧身衣,混身上下有很多各种形状的兜。他的身材很结实,风将衣服吹贴在身上,可以看见健壮的但不夸张的肌肉轮廓,似带着矫健的爆发力。他是个会家子,练过几年功夫,不是很好对付。

    游方也不清楚对方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姓李,此人在北京地下古玩界绰号狂狐,人称狐爷。如果白天看见他,会发现此人的相貌很端正,脸上与双手保养的都很好,就像个生活安逸的小老板。

    狂狐是这个团伙的老大,这个角色可不仅仅需要会盗墓,还要在道上有各种关系,负责协调组织行动,以及事后的销赃、将文物洗白、分配赃款等。

    一般行内有地位的老大,很少亲自参与小打小闹的盗墓行动,往往都有古董商或收藏家的身份做掩护。具体的活由手下信得过的“班头”招伙计去干,他只负责收货,按货物的成色给钱,由班头再分配给伙计。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推脱说货是从市场中收来的,自己对来历并不清楚。

    有些小团伙的老大往往亲自兼任班头,带伙计奋战在发掘第一线。

    团伙中的普通伙计大多没什么文化,只负责打洞摸东西,要求口风紧、胆子大、手艺好、靠得住就行。伙计们盗墓所得虽然不少,但远不能与文物流到市场中的巨额价格相比。比如一件品相好的明清官窑瓷器,洗白了拿到拍卖市场上可能价值百万,但是从坑里摸出来的时候,伙计也只有一千左右的报酬,通常只根据完整器物的器形大小按件拿钱。

    这一产业链的利润以及猫腻主要在中间转手环节,真正赚大钱的并不是在土里打洞的蟊贼。

    狂狐很少亲自到“现场”来,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同来的三个人都是平时他手下独当一面的班头,此刻骨干们聚在了一起亲自动手,足见狂狐对这一票生意的重视。

    烟吸入肺中,再缓缓的从鼻孔冒出来,游方感觉情绪舒缓了不少,掐灭之后两人没有乱丢,而是将烟头揣进了兜里。狂狐看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游先生断定这是明代大墓,似乎有点深啊,昨晚我亲手下的钎子,墓顶在七米以下。”

    游方不动声色的回答:“狐爷果然是大行家,这一带的明墓一般不超过六米深,但我们所站的位置在清代爆发过不止一次山洪,地方志中有记载,山上冲下来的泥沙淤积层很厚。”

    狂狐点了点头:“你断的很准,下铲探的结果也是这么回事。”然后又一指远方那条河道:“风水嘛,我也懂一些,那条河的来势太直太急,犯了冲心煞,这里的地穴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游先生是怎么看的?”

    懂一些风水?狂狐这话说的太谦虚了!做为这样一个盗墓团伙的老大,不可能不掌握各种眼力活,也包括风水知识。狂狐绝对是个内行,出去当个风水先生水平也足够了。

    这一带地质堆积层的分布早已探的很清楚,该说的话都已说明白,可是狂狐还要再提。游方也明白对方的用意,狂狐还在探他的底细,对第一次合作就干大买卖的掌眼先生不放心。这也难怪,连游方都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不像个道上的老江湖。

    刚开始与这伙人打交道时游方心里也打鼓,他虽然精通各种风水理论,但真正用于实践还是第一次,但等到狂狐找上门来时,他索性把心横了下来放胆忽悠。他所精通的不仅仅是风水理论,还有种种江湖术的门道。在自古江湖人看来,有时候去骗一个内行比骗一个外行更容易,这个道理有很多人不明白。

    对于不懂行的人,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对方都是将信将疑。而内行人有自己的经验与判断,你只要指给他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他就会不由自主入局。做到这一点有一个前题条件,那就是你的水平比对方更高、手段更精。

    “狐爷,你听说过心盘术吗?”游方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却反问了另一句。

    狂狐神色微微一惊:“隐约听过,我以为它只是一个传说,难道真有其事?”

    游方不动声色的侃侃谈道:“自古地理堪舆之道又称风水,需知行风流水都在变化之中,来龙去脉也要讲究‘生动’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动不变的,其实不然。风水师应于立足之处看到自古以来的山水变迁,甚至推演将来数百年的地气运转。

    前面的那条河床有摆动,从五百年前至今向我们立足的方向弯进了三百多米,所以成了如今冲心煞的格局,当年的河道走向如今只有‘水口’未变,就是下游那两座小丘中间的位置。可以用水口定古时的方位,这座墓按五百年前的风水元运建造,而那时的地形地貌与现在不同。”

    在风水学中,立宅处正面的开阔地带称为“明堂”,背后称为“玄武”或“靠山”,明堂左侧称为“青龙”,右侧称为“白虎”,对面称为“朱雀”或“朝案”。附近山川按走向可称为“来龙”与“去脉”。明堂附近水源流走的位置叫作“水口”,如果附近没有河流,下雨天水流排走的方向也叫水口。狂狐当然很明白这些术语。

    回答了这些,游方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很多人搞不明白,为什么野外的盗洞能打那么准,就似几百年前曾看见墓主下葬一般?一般搞考古发掘只勘探墓葬本身而已,却不知倒斗这一行会勘探附近山川的地层,推算之后再动手,并不仅仅在墓葬周围下铲。狐爷也是大行家,不需要我多解释吧?”

    狂狐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但不明白与心盘术有什么关系?传说中它可是神乎其神啊!”

    别说狂狐搞不明白,就连信口拈来的游方也不清楚心盘术真正的究竟,只是听莫五舅公提起过。据说它是古代风水大师勘验地理的至高秘诀,掌握心盘术须有两个起码的入门条件,一是熟练将各类风水局的变化烂熟于心,二是能够进入一种所谓“天人感应”的状态,才能够去运转“心盘”。

    据说真正掌握心盘术之后,甚至能够运转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有趋吉避凶、养生延年、驱用鬼神等不可思议的神妙,听上去很玄,已经类似于一种修炼了。

    神异传说自不可信,但心盘术本身并非完全没有影子,有很多精研地理堪舆的风水大师也曾触摸到心盘术的入门状态。比如游方站在此地,恍然中也曾有一种错觉,脚下的土一层层消失,远处的河一节节后退,周围的山川被冲蚀之处重新被填补,缓缓恢复成五百年前的地形地貌。

    并不是游方真能看见,而是前几天在周围各处选点所探得的地层分布,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大地盘”,然后一层一层的剥离或填补,变化成此前各个年代的地形地貌,类似地球物理勘探学在大量样本数据基础上所做的电脑三维动态模拟结果。

    心中似乎有一个罗盘在不断的转,随着历史的回朔,各种风水局自然而然不断出现,断出各个年代风水吉凶的变化。这是一种空灵忘我的奇异状态,游方也只是在走神的一瞬间有朦胧的感应,事后却怎么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两人在田野中交谈,声音很低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游方虽不知心盘术真正的秘诀,但也将对方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风水地理最高深的内容了,以游方所知,侃晕一个狂狐是足够了。如果仅谈风水理论和自古秘诀的话,他不弱于任何人。

    狂狐轻叹道:“游先生小小年纪,道行深的很呐!人才,难得的人才!这么说你已经掌握了心盘术了?”

    游方摇头道:“自古心盘术玄妙在于运转地气,与盗墓无关,我也只是略懂一点皮毛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掌握。”该谦虚的时候就谦虚,牛皮不能吹过了才显得更真实。其实游方的“谦虚”已经很夸大了,他仅仅是了解心盘术的一些概念,连皮毛都没摸着。

    狂狐继续叹道:“专业扎实很重要,比如这个墓,我就很难打准方位,实在不行只能直接揭顶。”

    游方淡淡道:“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隔派也如隔山,狐爷学的风水属形势峦头派,掏汉墓、唐墓一般没有问题,但明清时代理气派流行,尤其是玄空飞星派影响很大,讲究元运轮转、飞星变换,运盘、山盘、星盘合用,复杂的很,越是大墓讲究越多。”

    狂狐连连点头:“你还真说对了,我以前是专做汉墓与唐墓的,出手的都是玉器、铜器、陶器。这几年都是让洋鬼子给闹的,明清瓷器价炒这么高,不得不与时俱进啊!”

    “好个与时俱进!”游方哼笑一声,听不出是褒是贬。

    狂狐又试探着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向游先生请教这方面的真功夫。”

    游方直截了当的拒绝:“一般的交流切磋没问题,但师承秘诀,我不能破戒传你。”他现在的身份类似打入这个团伙的卧底,高明的卧底不是老大说什么就听什么,而是一切表现都要符合自己所伪装的身份,适当的时候也该给老大碰钉子,这也是江湖术的讲究。

    风水界自古有师传秘诀,外人不能轻易得闻,而且这些功夫是游方与狂狐将来“长期合作”的倚仗,不传授也正常。按道上的规矩,狂狐提的要求过分了。

    狂狐被拒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咧嘴笑了,很亲热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我李某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小游先生也算一号,值得结交!将来长期合作我绝不会亏待你,时间久了你就会了解我这个人,颓子和猫二他们已经跟了我十来年了。”

    虽然是场面话,但也是真心话,游方听得出来。这位亡命徒既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也有义气豪爽的一面,否则也不会在道上有今天的地位。如果游方就是真心与他合作,狂狐是不会小气的。

    昨天定准地下墓规模、形制及方位之后,狂狐勘察现场很满意,甩手就给了他五万现金,并且说只是第一次合作的见面礼,这一票买卖成功之后,还会分给他应得的一份。虽只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但也舍得下本钱,像个能做大事的人。

    游方心中有一丝不忍与挣扎,他有些不敢肯定,过一会儿自己是否真的能下得了手?也许换一种场合会结交这个朋友吧,但此时此地,注定只能遗憾了。

    “老大,游先生!这个坑被搞过,有人死在下面!”前方突然有人压低粗嗓门说话,一个魁梧的身影就似从地底冒出的幽灵,分开玉米叶出现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同时两米外还有另一条黑影突然站了起来,向下一钻又不见。

    这伙人平时不用真名,彼此都称外号,来者叫大光头,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脑门上油光发亮一根头发都没有。他是跟随狂狐时间最久的老伙计了,如今日子过得不错,身材已有些微微发福,再胖下去就该减肥了。

    干摸金倒斗的勾当,身材不能太胖,因为盗洞不可能打的很宽敞,大多数墓葬地下活动空间也很小。大光头这几年已经很少亲自进洞了,通常都是像今天的狂狐一样守在洞口准备清点得手的货物。

    大光头虽身形壮硕但动作很灵活,不仅有蛮力而且手很巧,还是一位民间土生土长的爆破专家,在跟随狂狐“做买卖”之前,在一个乡下的石矿放炮。今天这个盗洞,就是大光头下药炸出来的。

    这个大墓位于地下七米多深,按明代度量前后有两丈七尺长,墓的朝向不是正南,而是地盘正针一百二十分金的坤山丁未向(地磁方向南偏西41.5度到43.5度之间)。主墓室连通短墓道,形状像一个扣在地底的大瓢。“瓢把”就是连着墓门的墓道,与墓门相对的另一端是阴宅中设祭案之处,带穹顶的“瓢底”就是祭案后放置棺椁的主墓室。

    短墓道与主墓室连接处的两侧还有简单的耳室,看形制与主墓室之间没有通道,就是侧向修了两个一丈二尺进深的小墓室,一般是放置陪葬品或陪葬妻妾的棺椁所在。这座明墓已经相当大了,在民间可遇不可求。

    按明代葬制,墓门有石封很难打开,墓顶用白灰混合含朱砂的糯米浆砌青砖而成,看此墓规模青砖至少七纵七横。墓外居然还有防盗措施,在墓顶及四周铺设了一层一尺多厚的、核桃大小的细卵石。

    这一层卵石比流沙的防盗效果要好多了,沙层埋在地下时间久了,会吸收水分与腐质变粘,渐渐失去流动性,而小卵石不会。一旦有人打洞穿过这一层,不仅不好挖而且容易引起塌陷被埋在里面。卵石可以就地取材,不远处的河滩上就有,这是一个既有效又简便的好办法,墓主人很聪明。

    这些虽深埋在地下,但游方根据前几天暗中勘探的结果,画出了一张非常清晰的草图,指示大光头怎样最快最方便的进入,进去之后大概在什么方位都有些什么东西等。

    如果是正规的考古发掘,一般挖探方找到墓门位置,再设法打开石封进去,花时间慢慢的细致清理。如果是明火执仗的盗抢,那就深挖蛮干,掀开了用炸药都可以,反正不怕暴露。但是见不得光的盗掘不行,否则墓里的东西没有出来接客警察就先来抓人了。

    游方画的“施工图”是从墓室的正后方五米外动手,呈六十度角向下挖,长度到八米六左右深度大约是七米五,这时转水平方向恰好可以碰到卵石层。过了卵石层就是主墓室的后墙——明代砖石墓最薄弱的位置,只要凿开两、三层墙砖就可以进入墓室。

    按游方定的方向,从墓室中线向左偏了一米,恰好可以避开抵墙停放的棺椁阻挡,很从容的出入整个墓室空间。

    今天入夜后,他亲眼看着大光头用传统洛阳铲改进的提铲,从他指定位置打了一个直径大约十五公分的细长深洞,恰好到达卵石层的边缘,然后往洞里放置烈性炸药。不愧是爆破专家,控制的相当好,引爆时只有“噗”的一声闷响,十米外的游方只觉得地面微微颤了颤而已。

    当时远处的国道上正有一辆重卡经过路面颠簸处,发出轰隆一声,微弱的爆炸声完全掩盖其中不易察觉。游方很是惊讶,只见高温与压缩空气将地下炸出了一个直径马葫芦盖大小的深洞,恰好可以钻进去一个人。

    难怪很多盗墓现场盗洞打得很深,地表却看不见什么推土,原来是这么干的,真是既方便又快捷!

    颓子事先已经将洞口周围的玉米株连根土铲起移到一边,在硝烟散去的同时将盗洞入口处修扩成一个倒锥形的喇叭口,然后带着家伙钻了下去。这个举动很奇怪,大光头笑着解释是为了得手后掩住洞口、好将地表恢复原样。

    颓子大约二十七、八岁,头发稀疏、脸色苍白,说话也不多,人又矮又瘦但胳膊腿上都是腱子肉。他也穿着俗称“耗子服”的连体紧身衣,衣服上有各种各样的兜和系带,可以携带各种工具。他头上顶着头盔式的矿灯,脸上戴着油漆匠喷漆时用的简易防毒面具。

    今夜是大光头与颓子负责轮流打洞,并将墓室里的东西运上来,团伙的另一个成员猫二在国道旁隐蔽处的一辆轻卡上,装成抛锚过夜的样子望风,一旦发现公路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及时发信号提醒。

    炸开的盗洞打到卵石层的边缘,接下来怎么处理也是大光头与颓子的事情,干这一行的都有自己的绝活,既然有准备就应该能穿过卵石层不引起塌陷,游方的任务只是指路而已。当大光头接替休息的颓子进洞,穿过卵石层到达主墓室后墙外时,却意外的发现那里有一具尸骨,于是赶紧上来报信。

    在墓葬棺外发现尸骨,说明一件事——这里曾经有盗墓贼光顾!要么是安葬的遗体被盗墓贼拖了出来丢弃一旁,好搜寻棺中的陪葬品;要么是盗墓贼因为盗洞塌陷、窒息、受伤、被同伙暗算等原因死在下面。

    听见大光头的话,狂狐脸色一沉追问了一句:“看痕迹是什么年代的?”

    有同行捷足先登,墓中未必不会留下值钱的东西,古代的盗墓贼一般只拿金银珠宝,不便携带也不容易换现钱、还容易暴露来历的大件陶瓷往往不动,古时候可没有什么佳士得拍卖行狂炒明清瓷器,也没有马未都在中央台忽悠。要是现代的盗墓贼那就难说了,而狂狐等人就是冲着墓中的古瓷器来的。

    大光头咧嘴笑了:“就剩骨头渣了,至少也是民国以前的事,看样子他是被卵石层埋住了,没有将墓打穿。……随身东西几乎全烂了,就剩下这把剑和这面玉牌。”说着话递过来两样东西。

    狂狐闻言也笑了,接过东西,点亮帽檐上的小手电一照道:“这牌子像是明代的东西,活很精呐!说是出自琢玉大师陆子刚之手我都信,等白天好好研究研究。”

    游方也撇了一眼,那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灯光照射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由于粘着沙土看得不是十分真切,表面似乎还有淡淡的雾状土沁。

    而那把剑不如说是一把匕首,连着鞘不到一尺长,剑鞘已经朽坏不堪依稀可辨当初的装饰很华贵,而剑柄却很完好,似是鎏金的剑锷上还有两个阳文篆字,符箓体,游方一时没认出来。

    狂狐小心翼翼的从破破烂烂的剑鞘中抽出这把剑,剑身完好无损没有一丝锈迹,但也没有光泽,似是被一层朦胧的灰色雾气包裹。它出鞘时游方有一种错觉,似是听见了瑟瑟之音,像是清吟又像是哭泣。

    不知狂狐听见没有,他的脸色却变了,随即将剑回鞘,对大光头道:“你下洞去,取原地一层土来,快!”

    大光头转身钻进盗洞,不一会儿取来一堆土,里面还参杂着核桃大小的卵石,就是原先在地下包裹这柄剑的土层。狂狐变戏法似的从身边取出一个木匣,将那柄连鞘的短剑用一块黄绸包好,再用土埋住封入匣中。

    只听狂狐略带得意的说:“这把剑曾是杀生之兵,很有灵性,就是被阴气封存太久。别看它保存的这么好,假如就这么拿出去被阳气一冲,没多久就会朽损。幸亏是遇见了我,先把它暂时封住,回去花一番功夫重新养刃开光能见天日,还是一把避邪神兵。”

    游方这回是真的震惊了,没想到狂狐还会这一手!他早就听吴老说过一个考古术语叫“时间沙漏”,很多古物在隔绝不变的埋藏环境中保存的很好,刚发掘出来时就和千百年前一样,但很快就氧化腐朽。就似时间的沙漏停滞了千百年,在古物出土的那一刻突然飞快的加速流逝。

    曾有考古工作者在古代地宫的祭坛上见过完好的水果,可一旦暴露在现代环境下,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焦土,令人目瞪口呆。迄今为止的科技手段,还没办法完全解决考古发掘中的时间沙漏问题,只能尽量延缓,有些古物被完好保存除了材质的原因,往往都是出于种种很难解释的巧合。

    狂狐显然看出这把古剑出土之后可能很快朽损,立刻将它封存,听他的语气,竟然还有办法让它保持如新。游方好奇的追问:“狐爷,阴气封存是怎么回事?重新养刃开光又是什么门道?”

    狂狐没有回答,用炫耀的语气又说道:“我这一手,也不是对什么东西都好用,有灵性的古兵器才行。”

    大光头摘下手套和头盔式矿灯,挠了挠后脑勺冲游方嘿嘿笑道:“这可是我们老大的不传之秘,我跟老大混了十年,也没学会呀。”

    大光头长着一张猪腰子脸,笑的时候眼角堆起了鱼尾纹,就是个老实憨厚的农民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游方很清楚,大光头是这个团伙里下手最毒的一个,曾经有不止一位走了风的伙计与勾搭外人的“叛徒”消失在他的手中,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狂狐的这一手绝活非常有价值,假如吴老先生获悉,一定会不惜代价去学习请教的,因为这是一种保护历史遗产的方法。

    想起了吴老,游方一时无语,气氛有些沉默了。狂狐话头一转,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这片地下埋葬着墓主人,还有不知什么年代的古同行,依游先生所看,如今的山川地势已与古时不同。就按现今这个风水局,葬于此地有什么讲究?”

    游方头也不抬的答道:“断子绝孙。”

    狂狐哦了一声:“这么凶险呐?那么五百年前为这位墓主点穴的风水师,就没看到五百年后的变化吗?”

    游方摇头道:“看五百年后的山川地势,要比看五百年前的风水局难多了,毕竟过去已经发生不会改变,未来却变数颇多。下葬当时的风水运数最重要,一百八十年元运轮回之后,古坟对后世的影响已经很淡了。……其实说到底,这些都是扯淡。”

    大光头在一旁插话道:“就算是扯淡,这墓主人也够郁闷的,五百年后被游先生断出来这么一个风水局。”

    游方:“今日下葬才合此局,与五百年前的墓主人关系不大了。就算有关系估计那位墓主人也不会在乎的,你可别忘了他是什么人,本就是个太监!”

    大光头一拍脑门:“游先生不提我差点忘了,我们今天挖的是个太监坟,还是个大太监!”

    地下这座大墓,主人究竟是谁?说实话游方也不清楚,他不过是设计引狂狐等人上钩,恰好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古代大墓而已。如果他编造的“史料”属实的话,那么此墓可以说是中国瓷器史上的重大发现,因为游方栽给墓主人的名头是——朱元佐!

    中国太监史已有几千年,但明朝太监的势力与影响达到了鼎盛,与清代不同,明朝的太监干预朝政是出名的,活动范围也不局限于皇宫与京城,还被派往各地担任镇使、监督等职,掌握一方军政大权,并监督地方官员。

    从元末开始,皇家在景德镇开官窑,专门烧制御用宫瓷。从明代永乐年代开始,负责景德镇官窑烧造的督陶官就由太监担任。宦官干权是明代政治的一大毒瘤,历任督陶太监中不乏贪渎酷虐之辈,但也有人在任期间颇有做为。

    明代成化年间,景德镇官窑瓷器不论是工艺水平还是艺术水准都迎来了一个历史巅峰,大量精品涌现名扬天下,当时的督陶官叫朱元佐。不仅史料有载,清代人所著专门讲述瓷学的《陶雅》也专门有记述,对朱元佐的评价相当高。

    以上都是可以明确考证的,但还有正式史料所未记载的“传说”,比如朱元佐是哪里人?死后葬于何地?以什么规格下葬?“据说”朱元佐是河北望微村人士,而离此地最近的村庄在明代就叫望微村。

    朱元佐造瓷有功名扬海内,得到两朝帝王的嘉奖,晚年病故于回京述职的途中,恰恰就在他的家乡附近,弘治帝特恩典其就近回乡归葬。这些所谓的“史料”都是游方编撰的,但是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完全是假话。史上确有朱元佐其人,而且最近的村庄确实古名望微村。

    现代人搞考证,最头痛之处是面对浩如烟海的资料,但如今有了一个很便捷的科技手段就是上网搜索,说不定在网络的哪个角落就能发现本不起眼的线索。狂狐也上网搜过,发现很多介绍古代陶瓷、吏治的史料与民间传说中都有只言片语的线索,拼凑起来与游方所说完全吻合。

    有些资料是网上现成的,有些资料是游方花了两个月的功夫,以各种化名零零碎碎的发在网上的,就怕狂狐不搜。其实狂狐与游方也是在一个讨论风水与地方传说的论坛中搭上线的,看似偶然相识,却不知游方是早有预谋。

    时代不同了,连盗墓贼都上网踩点了!

    等到了望微村附近,经过半个月的实地勘察,游方等人果然在这片玉米地里探明了一处深藏的大墓,看这座墓的规格以及埋藏深度,里面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大光头嘟嘟囔囔道:“太监怎么葬到这里来了,这里离京城可有二百多里。”

    狂狐教训道:“这有什么,二零零三年的时候,成都还发现了九座明朝太监墓呢,规模都不小,而且三号墓没人进去过,据说里面的十几件古瓷非常完好,最漂亮的是一件四十七公分高的嘉靖青花大瓷缸,还有三座正宗的宣德铜炉。……唉,我就是得到消息晚了!……明朝的太监满地跑,有钱有势的很多,郑和不就是太监吗?还下西洋了!”

    大光头讨好道:“老大也不必叹气,成都的买卖咱没赶上,这里的活不就补上了?那个朱太监生前就是造瓷器的,又修了这么大的墓,里面有什么东西还用想吗!”

    游方点头道:“那是当然,朱元佐生平最得意的就是造瓷,墓中陪葬可想而知。古时太监很多都不识字,而这位朱大太监可是很有文化,他还有一首关于烧瓷的诗传世——

    来典陶工简命膺,大林环视一栏凭。

    朱门近与千峰接,丹阙遥从万里登。

    霞起赤城春锦列,日生紫海瑞光腾。

    四封富焰连朝夕,谁识朝臣独立冰。

    ……”

    游方在夜风中轻声的吟诗,大光头莫名的打了个冷战道:“游先生,您快别念了,我怎么觉得心里发毛?”

    游方反问:“都干这个行当了,胆子还这么小?”

    大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来年了,盗墓的时候听过各种声音,除了警笛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但还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诗,感觉怪怪的。”

    就在这时,颓子从两米外钻了出来,关了矿灯压低声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里面东西不少,这回可发了!”

    狂狐面容一肃,眼神很是兴奋,挥手道:“赶紧泄阴气,十五分钟后下去摸东西,动作利索点!”

    千百年来与外界隔绝的墓室被打通后,盗墓贼一般不会立刻就进去,里面可能会缺氧或者充满有毒气体,让内外空气流通俗称泄阴气。狂狐等人带来了一个简易的鼓风装备,就是一个折叠式大气囊连着一根长管通进墓室中,不断开缩气囊将墓室里的空气从盗洞里排出来,这样能节约时间。

    十五分钟后大光头与颓子先后下去了,狂狐的兴致很高,就像一个打了胜仗后巡视战场的将军一般,环顾左右道:“自古风水讲地气,地气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这么深,居然还能影响到地表的玉米生长。”

    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郁郁葱葱,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约三米范围内的玉米长势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较短、果实也不够饱满,差异的分布很有规律,就局限在这么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显。

    这种细微的差异站在原地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耕作这片土地的农民也很难察觉到,狂狐和游方脚下放着一些苞米穗、秸秆和玉米叶,是他们在远处高地观察到异常后,又从附近田间摘过来做比对的。

    游方解释道:“有个考古学术语叫‘稻作遗存’,讲的就是这种现象,是个洋鬼子在几百年前发现的,当时他用来勘探古罗马港口的遗迹分布,据说用长成后的玉米观察的效果最明显。”这些都是吴老先生曾对游方介绍过的知识,此刻拿来现用。

    狂狐以嘲笑的语气道:“什么洋鬼子的发现,俺们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会了,游先生,你虽然精通风水,但这方面的眼力活还得学着点。自古找寻阴宅遗迹,讲究‘春观青苗夏听雷,秋察枯水冬赏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着玉米长成之后,不论是什么田地,春季青苗发芽之时是最好的验地时机,这些你没听说过吧?”

    游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爷是大行家,我以后得和您多学着点。”

    狂狐这个人做事很沉稳,就是有时爱炫耀,喜欢听人夸奖,当即点头道:“我们互相学吧,你的风水秘诀也别总藏着掖着,跟我混有的是好处。……虽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练练胆见识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没事的,不就是死人吗,没什么好怕的!”

    盗洞的入口离他们的立足处只有两米多远,在夜间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见,狂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洞口旁,身体背向游方。——这是天赐的良机,如果此时不动手,恐怕再也等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狂狐不仅练过武而且亲手杀过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贼,这种人不仅反应快且直觉十分敏锐。他说话时莫名心中一紧,觉得身后的游方有些过于安静了,风中似乎有危险的气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干这行的尽管胆大包天,但一举一动也有习惯性的讲究。比如在墓地里不会猛然回头,假如背后有动静,会很利索的迈步旋脚尖转过身来,胯骨以上整个上身几乎不晃,动作迅捷无比。

    狂狐一转身发现游方已经动了,他的动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后摆,两只手左右张开前伸就像两只扇动的翅膀。眼角余光瞥见这一瞬间的姿势,狂狐心中一惊,立刻就明白游方要攻击自己。

    在熟悉格斗的人眼中,一看游方那个沉身收腿发力的动作,就能反应到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起脚直踢。狂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上前,抬左脚下踹封对方的右脚,左臂一曲护住胸部与咽喉,右拳直刺对方的面门。

    从转身到前扑发起攻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狂狐的格斗经验相当丰富,同时伴随着半声断喝:“你——”

    但狂狐毕竟还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后,游方不躲不闪也向前一扑,双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钧之沉,身形居然随之腾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脚踹空了,而游方腾空的同时右脚踢出,正击中他的左手小臂。

    “两肱抱丹混元劲,借力腾空沾身起。”这是形意拳燕子门的身法口诀,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万没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会家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长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这个跟头真是栽到家了!

    他也来不及感慨,游方一脚踢中他护胸的左臂,脚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劲”,未等劲力用老,借势一弹已然收脚,身形在空中前飘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换成一般人,游方这一脚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后面受力的肋骨都给踢折了!格斗中对付直踢,最好的应招是侧身闪过发起还击。但狂狐却来不及侧身,游方在空中收右脚,随着身形前移,左脚飞出居高临下直踹狂狐的面门。

    狂狐只能一咬牙,绷紧全身微微一弓,交叠双掌张臂向上一封,后退一步去卸对方的劲力。游方的第二脚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冲以及身体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点,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双臂一缩,一哈腰连退了两步。

    狂狐勉强卸掉了游方的下踹之力,极力控制重心与身体平衡是习武之人在格斗中下意识的反应,他往后多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突然从地面消失,从地底传来后半声断喝:“——这个吃里扒外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狂狐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猝然发难的游方踢进了盗洞。尽管此前游方一直在犹豫挣扎,下不定决心动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无保留的尽了全力,没有给狂狐一丝喘息的机会。

    考虑事情的时候可以心软,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须去做的时候,就不能再手软,容不得犹犹豫豫首鼠两端。——这是游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闯荡江湖的至理明言。

    盗洞的直径约有五、六十公分宽,呈六十度角倾斜向下,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张开双腿撑住洞壁也可以站住。听声音狂狐并没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盗洞中间的位置。一切又平静下来,游方落地后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盗洞中传来狂狐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钟狂狐才开口说话:“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么开罪之处,你又是哪条道上的?”对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说别的没用,先搞清楚他的来路要紧。

    游方的声音有一丝歉意:“狐爷,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本人,对我也算不错。”旋即语气一转厉声道:“但你不仅是个谋财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华文明的罪人,卖祖求财的国奸!”这些曾是吴老先生怒斥狂狐这类人的原话,游方此刻如实转述。

    狂狐一时愣住了,他刚才想到了各种可能,诸如游方是仇家收买来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独吞地下墓葬的宝物,万没想到游方竟然说了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甚至让他感到可笑的话。又过了几秒钟他才说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风格。”

    游方叹了口气:“我不是公门中人,与警察没关系。”

    狂狐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这人心里素质真不错,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动手了。要么事后人赃并获,要么现在当场收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只是想要这墓里的东西,那好,全是你一个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马,事后绝不追究。”

    游方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为盗墓而来,下面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实话告诉你,我正在考虑应不应该报警?”

    这句话更加出乎预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报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么和警察解释吧?……老弟呀,听大哥一声劝,凭你的身手和本事,我们往后有的是赚钱机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游方的语气很低沉,夜风中带着一丝悲凉:“狐爷,你认识一位姓吴的老先生吗?”

    “姓吴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号?”狂狐终于有些气急败坏,简直要让这个莫明其妙的小子折腾疯了。

    游方缓缓说道:“六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戴眼镜,国字脸,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痣,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不会想不起来的,你手里那个青花缠枝梅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吧?”

    狂狐的声音顿了顿,语调突然变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来是为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你只需要回答,吴老现在怎样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经走了,你何必来找我?”

    游方的话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狐爷,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你是什么人,吴老的底细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吗?怪只怪你的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吴老的遗物让我看见。”

    狂狐的心仿佛沿着盗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说的那位吴老,确实死在他手中,想当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杀人。贪财的人可以用钱收买,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诱。但有一种人最不好对付,他们只为了一种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吴屏东就是这种人。

    而且吴屏东与宗教狂信徒还不一样,他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声与名誉,最终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无声无息的离去。

    “那个自称姓孔的收藏家吗?装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会怀疑他的底细。被我戳穿之后他就全认了,看样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头做的……你想怎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罗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与文物鉴定家,尤其在青铜器鉴定方面有独门绝活,这人并非科班出身是民间自学成才,行内人称杜秀才。为公众所不知的是,这位杜秀才还是一个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的文物盗掘、走私团伙的头目,在他事业最高峰的时期,经这个团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铜器占整个境内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个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网,据说警察查明他几处个人账户上的赃款就有九千多万,至于尚未查明的、整个团伙的涉案金额目前还不清楚,估计将是个天文数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谨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网之前,吴屏东老先生曾化名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规矩和他打过交道。

    有一种深深的伤感袭来,沉重的让人无法抗拒。虽然早已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听狂狐亲口说出来,游方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他忍住流泪的冲动尽量平静的问道:“老人家的遗体在哪里?只要告诉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后可以考虑报警,你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游方已经动手,断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要么把人做了要么报警。而对于此时的狂狐来说,如果游方真封了洞口然后报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们窒息死亡之前赶来,落在警察手里尚有一线生机。这是游方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声很低沉,就像嗓子受伤的公鸭:“你和那老东西果然是一路的,想当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劝我投案自首。……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埋在什么地方。”

    游方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懵然间觉得脚掌所触的地面微颤,仿佛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只是一种错觉、形容不出的奇异感应,并不是地面真的在动。他立即向旁边一闪身,此时洞口里传出啪、啪、啪的连续几声响。

    这是枪声,与电影里那种脆响不一样,就似压缩的气球突然爆裂,从地洞中传出有些沉闷。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枪,刚才动手时没来得及拔出,此时借着说话的机会判断出游方大概的方位,一开枪就是连续好几发,可惜全打空了。

    游方已经闪到了盗洞后方的射击死角位置,脱下了身上的运动服,掏出打火机点燃顺手扔进了盗洞中。他这件外衣不知用什么化学药品浸泡过,着火非常猛烈还带着刺鼻的白烟,点燃后迅速化作了一团火球。

    盗洞中传来一声惊呼夹杂着怒吼,还有大光头的声音,原来大光头感觉上面动静不对也从墓里面出来了,却在盗洞中被狂狐挡住。

    火光一起,游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玉米丛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老大,出什么事了?”有一人分开玉米丛飞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动作很轻灵像一只狸猫,奔跑时发出的声也非常细微。

    此人外号“猫二”,负责在国道旁的轻卡上望风,监视道路两端远处的动静。由于离的比较远又有风声和玉米田掩护,游方与狂狐动手时没有惊动他,直到狂狐在盗洞中开枪猫二才觉得不对劲,感觉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立刻赶了过来。

    周围不见人影,盗洞中有火光并冒出白烟,猫二本能的觉得不妙,此时后面有凌厉的风声传来,他一纵身向前就扑,企图跃过盗洞避开背后的偷袭。

    游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从身后发动攻击,双手一伸抓住了猫二两侧的软肋。游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别的细嫩,但骨节不粗大也没有明显练过的痕迹,可这一抓劲力却很大,如铁钩一般。

    练拳时并不能死握拳,劲力要运透指尖,游方少年时专门练过指力。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三舅公的儿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种游戏:抓住一块碗口大小的卵石抛起,等石头落下再拢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据小表舅说这是鹰爪功的一种练法。

    后来三舅公莫正辛发现莫章与游方玩这种游戏,把儿子揍了一顿,告诉游方功夫不是这么傻练的,这么玩就算能练出蛮力来也绝对会伤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种站桩养气、虚抓凝劲的练法,等劲力练成之后才可以抓实物练功,莫章也是这么练的,并有专门的药汤洗手,退去老皮与死茧,使手看上去与普通人一样。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卖艺的,功夫是家传,游方的武功后来几乎都是和小表舅学的,没有刻意练什么就是当玩,筋骨强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钱。据三舅公说没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一些庄稼把式。

    今天这庄稼把式的威力却不小,双爪一扣软肋,猫二的腰一弯腿就软了,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没有跳出去。猫二的反应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后击来,就似身后长眼一般,肘尖正对游方的右太阳穴。

    游方却没有收招躲闪,双手一松身子一低,缩头耸肩蹬地继续前扑,就像草丛里窜出来的一条毒蛇。猫二的一肘打空,而游方一记头锤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盗洞的边缘。

    猫二全身酸麻一声惊叫,接着双脚一空,被人攥着脚脖子倒提起来,头冲下栽进了盗洞。盗洞中的烟火扑面而来,猫二本能的双手一捂眼,隔着一件燃烧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谁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处滚落。

    把猫二扔进盗洞,游方的动作再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将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秆、苞米穗以及杂物全部扔进了洞中,然后点燃了两根绑着炸药的雷管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头炸盗洞时用剩下的。

    洞中发出轰然闷响,周围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处传来哗啦一声,那是盗洞底部卵石层震塌的声音,还夹杂着哀号与惨叫,已分不出是谁发出,盗洞入口离地面两尺处也被震塌了一半。

    紧接着这些声音就变得细微不可闻,因为游方从田垄上拎来一件沉重的东西扣住了盗洞的入口,就似隔绝了阴阳两界。这是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沉而厚的铸铁质地,是他们来的路上顺手偷的,准备干完活封盗洞所用。

    游方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军工铲,很仔细的铲起附近的浮土将井盖上方的喇叭口填实,然后又将连着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来。这些是他们打盗洞前特意铲到一旁的,连根土的形状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状,最后用脚尖抹一抹土壤间的缝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四周的风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叶哗啦哗啦响;天上的云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总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虚影在飘动,哪怕闭上眼睛也一样——这是一种黑暗中的幻视现像。

    玉米地已经恢复了原样,就似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等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游方半蹲在田地间倒持军工铲拄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战,手也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军工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全身已经汗透了,此刻精气神一松,汗被风一吹只觉遍体生寒——初秋的天气不应该这么冷。

    盗洞入口被掩埋了两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时也发现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出来,地底深处那个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将再一次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当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说已不可能再听见地底的声音,但游方耳边却总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就像蚊子在细细的鸣叫。

    这一定是幻觉,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就算做的干净漂亮从头到尾都很从容,但内心的那种震撼与冲击也难以形容。他知道狂狐还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有,在扣上井盖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传来狂狐微弱的声音:“姓游的,我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游方当时似是自言自语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厉鬼,你们早已碎尸万段!”

    狂狐的诅咒很可笑,一个以盗墓发家的匪徒,平生惊扰过沉睡地下的无数亡灵,如果真有厉鬼能报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轮得着他来吓唬人吗?

    狂狐犹在哑声呼喊:“你会有报应的!”

    游方冷冷喝道:“狐爷也信这个吗?”

    “现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没有报应,我怎会死在你的手中?……”这是游方听见狂狐最后的声音,接着他已经扣严了井盖。等一切平静之后,狂狐的声音总似在耳边萦绕,就像赶不走的蚊子那么讨厌。

    游方身上、心里都发寒,脑子也有些乱,他用力甩了甩头站起来离开了这片玉米地,带走了所有的遗物,除了那把军工铲外,还有打斗中落地的那块玉牌和装着短剑的木匣。这两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盗墓贼所遗留,碰巧被大光头拿了上来重见天日。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全结束,游方必须抹掉所有的痕迹,他来到104国道旁一片隐蔽的空地上,开出了一辆装着瓶瓶罐罐的轻卡。这辆车是猫二的套牌二手车,游方开着车向南驶去,回头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吴老请安息吧,小朋友为你报仇了!”

    至于吴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没说,恐怕永远是个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处一样,除了游方谁又会知道呢?

    路过一座村庄外将军工铲随手扔到田垄间,这把铲子质量很好,天一亮就会被附近的农民拣走拿回家去。

    开出十公里外,游方停车往道边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东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遗物,包括准备做案后换的衣服与各种证件,几人的钱包除了现金留下,连信用卡一起扔了。洒上汽油点燃,烟火升起时,他已经驱车掉头北去。

    又过了二十公里外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游方转左开了不远,前方拐弯处有一个收费站。他将车停在道边,仔细的清理了驾驶室内的痕迹,背着个旅行包弃车步行。此时东边天际已经蒙蒙亮,他就像一个早起进城的赶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从另一条路继续前行。远处传来鸡鸣与牛儿的哞哞叫声,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数人睡的最沉的时刻,光线还很昏暗,朦胧的照见远方的道路。

    耳边只有脚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总觉得很刺耳,游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会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却带着一点虚浮,既有敲击声还带着沙沙的回音,有一种很怪异感觉。

    游方之所以凝神听脚步是有原因的,自从离开那片玉米地之后,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似乎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开车时从后视镜看了很多遍,非常确定当时路上没有别的车,但下车步行之后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