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相见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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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撩了撩营帐,我看见外边残阳如血。她道:“确然是去看月色。城边有一面湖,叫做月牙湾。四处山峦合闭,唯留升月只缺口。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就好似从湖面中升起来,景色很美。你若有心,等两天月中,我带你去看看。”

    我愣住。她将将走到营帐门口,不及再捞起营帐,我忽而出声道:“其实,你也喜欢他吧?”

    刘瑾的脚步陡然僵住。半晌她道:“嗯,喜欢。只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小时候我们联军攻打北遥,我爱跟着我父亲胡闹。结果差点被北遥军捉去杀了,是他救了我。”

    那时,他应该才十一二岁的光景吧。

    是了,不管他走到哪里,做了什么,都总能有女子为他倾心。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我笑了笑,道:“我也觉得,我自己蛮有福气的。只可是我的福气,也即将要到此为止了。我想问你,你是如何想的,要家国安稳还是要情长无恙。”

    刘瑾回答:“等报完了最后一次恩,我会保家卫国不惜一切。”她看着我,郑重地道,“夫人能救如今的大祁,只看夫人愿不愿意。”

    人走后,我安静地躺在小榻上,睁着眼睛。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她所说的月牙湾。我没去过月牙湾,不晓得该有怎样的美景。

    蓦地就想起了秦方辞当初留给我的字条,上面写着的那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在想什么?”裴子闫进来,带着满身的血腥之气。一身黑衣黑发沉魅得要死,肤色苍白,消瘦。狭长的眼中,难掩寂色。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逆着光胡茬乱扎的面庞,道:“我在想,等我死了以后,你能不能派人把我送回去。我想葬在我阿爹阿娘的坟边。这一仗,又败了?”

    裴子闫僵了一僵,慢慢红了眼,像是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他将我捞起来,狠命地抱着,揉着我的长发,咬牙切齿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已经打听到了,永琛郡山野里隐居着一位神医柳老怪,正派人四处搜寻他的下落。等找到人了,你就能有救。阿琤,我不许你说丧气话。我知道,如今你的这副模样,全都是我害的,我让你伤心难过,让你苦不堪言,往后一生,我会尽我所有来补偿。”

    “补偿?”我安静地笑了,“那你能让人死复生吗?”其实如今你的这副模样,也全都是我害的。

    “若我最终败了,我便拿这条命赔你。若我没败,”他道,“你就是我的命。”

    月中日,听说一大早裴子闫就随军一起出了城,寻找那位柳老怪医了。见过柳老怪的人说,这个人脾气很大,求医者没有十足的诚意,就是架把刀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肯就范。

    将士们作战沙场,他却抛下三军,只为为我寻一良医。

    将军们跪地哀求,但他只不在意地笑笑,一身黑衣黑发地站在我榻前,对我低眉浅笑,柔声道:“阿琤,你等我回来。”

    不等我回答,他便撩起营帐走了出去。透过那营帐,我看见外面寒风凛冽枯草残血满地。我躺在小榻上,即便身上搭了三四条棉被,也仍旧是觉得冷意非凡,从脚往上,都在慢慢凉透。

    眼泪横落。其实我想说,真的不用了。

    子闫……

    一整天,裴子闫都没有回来。

    天色暗沉了下来,刘瑾给我喝了药,精神头足了一点,她凝眉低声问:“要去看看月牙湾么?我现在带你去。”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琤儿,等我。

    大祁兵败如山倒。我想裴子闫没有亲眼看见也好。

    当夜,新凉兵进宫永琛郡的城门,将有破城之势。城中百姓寥寥无几,将士手忙脚乱,谁也顾不上谁。逃兵一拨一拨地往后撤退。

    刘瑾带我在大街上跑着。几度我脚下虚浮险些跌倒都是她扶着我。眼下也就只有我们还匆匆往边城的月牙湾去。

    从街尾走上小道,想看月牙湾上升起的明月,需得渡小船到弯角的岸滩上。

    小船摇摇晃晃,我一脚踩了上去,努力挺直了腰坐在船头。刘瑾素手拿着木浆便开始撑船,一身战甲十分干练,远天闪烁着的战火映在她的战甲上,带着一股绝望的味道。

    岸滩边上,已停靠着一叶小舟。倾世绝采的白衣人负手而立。夜风浅浅扬起了他的发丝,如黑绸一般。嘴角挂着一抹如初的笑意,风流,儒雅。

    我虚浮地在岸边落了脚,刘瑾便问:“你能独自站稳么?”

    我笑笑道:“放心吧,这点还是难不倒我。”随后她便隐没进了后面大片的苍林里。

    两人站了许久,月牙湾外面的火光越发的强烈,忽明忽暗,淬亮了他半面轮廓。许久无言,我眼前阵阵发黑。

    “方辞。”

    站不稳之前,他倾身而来,力道大得像是能将我勒断一般,把我狠狠抱入怀。他头用力蹭着我的发,下巴短小的胡茬扎着我的颈窝。

    漂浮着的,寒冷着的心,那一刻总算有了着落。

    “琤儿……”他深深浅浅地呢喃着,说,“我以为你不来了,要永远地丢下我……”

    我手攀上他的背,反抱着他,笑道:“这一切你早就算计好了,早在京中我要嫁给裴子闫的时候你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相见,自然是相信着我一定会来的。”

    他僵了僵,“琤儿怪我么。”

    我摇头,道:“应该是不怪的吧。”我还有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去怪他。

    我只想余下的时光里没有怨嗔没有憎恨,都用来平平静静地度过。但是,那些往昔注定是过往云烟,那些往日的愿景注定都只能成为遗憾。忽然间我觉得,秦方辞于我,他做了什么我念他什么,我仅剩的生命里,能不能与他在一起,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轮明月,从月牙湾的缺口缓缓升起,明亮,纯粹,不染烽烟和硝火。他抱着我,陪我一起看明月出海。他轻声念诵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风拂乱我的发,我有些冷,往秦方辞怀里靠了又靠,“方辞,你再抱我紧些好么?”

    他勾唇笑了,笑得如月华一般纯净而自然,扭头来看着我,与我鼻尖对鼻尖,轻声地告诉我:“琤儿,等战事了了,我不在朝堂。这辈子都只愿带着你,纵情山水,以后每年,都来这里看月亮。我会带你去找一处世外桃源,冬日里有梅香,春日里有梨雪和桃花,你捣衣,孩子玩耍,我沽酒。有生之年,朝朝暮暮,相敬如宾。”

    我不晓得自己是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