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苏合带着人借着机关和霹雳雷火弹，跟暗金堂的人对战一直占上风，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各大门派始终没露面。

    苏合察觉到不对，让江韶的那些朋友往西南走，她带着人往东南方向走。

    监察处的援军自西南来，不过如果各大门派想要对她动手，必然在西南设下天罗地网。

    而龙大将军最近连战连捷，东南方向不远，应该能碰上朝廷的驻军。

    这个决定让他们避免陷入到各大门派的包围圈，不过还是损失惨重。

    而对于苏合来说，最不能承受的，是江韶死了。

    江韶给了她勇气去看一看不一样的江湖。如今江韶如他承诺的那样为了保护她而死，一同死去的，还有苏合心里的那个江湖。

    在各大门派追杀下逃进了龙大将军的军营里，苏合就病倒了，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

    一会儿叫江韶的名字，一会儿又跟岳清歌认错。

    “岳大哥，我错了，我已经失去了江韶，不能再失去你。”她烧的满脸通红，流着眼泪抓着岳清歌的手喃喃低语，然而目光完全是涣散的，根本还不清醒。

    岳清歌沉默地把她扶起来，从明廷手里拿过药碗给她灌下去，然后点了她的昏睡穴，帮她盖好被子。

    明廷接过空了的药碗，欲言又止。

    岳清歌目光看过来，“想说什么？”

    “岳大人，大人现在正伤心着，你……哄哄她，她一定会记在心里。”明廷一直不喜欢江韶，觉得这实在是岳清歌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岳清歌冷冷地瞥他一眼，非常实际地问：“她现在能知道？”

    难道不知道就不努力了吗？他可以等大人好了之后“不经意”地提起啊！明廷在心里喊。

    可是岳清歌一向严厉，脸色一沉，明廷就不敢多话，乖乖地端着碗出去了。

    明廷关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岳清歌看着苏合，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有些不习惯地开口，“苏合，你快点好起来。我……答应你，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犹豫了下，伸手握住苏合搭在被子外的手

    “苏合，我……我会陪着你。”岳清歌最终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只是干巴巴地重复保证会陪着她。

    然而苏合沉睡着，岳大人难得一见地放低姿态哄人，没有别人知道。

    苏合到第二天的时候烧退了些，人也终于清醒。

    “岳……大哥。”她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岳清歌，迷茫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目光清明了些，然后眼神里涌上有一种难以表述的悲伤。

    岳清歌在闭目养神，她一动他就醒了，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还是有点烧，军中的大夫不太行，你自己开服药吧。”

    “开药？”苏合坐起来，抚着疼痛的额头，“等下再说吧，我得先去见见龙大将军。我们的人到了吗？伤亡如何？”

    她试图下床，岳清歌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苏合，你病的不轻。”

    “我知道。”苏合病的虚弱，说话都有点中气不足，“可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各大门派如今正在回去的路上，正是逐个击破的好机会。”

    岳清歌看着她，她低声说：“岳大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我没事。”

    因为气弱，她语气有些软，仿佛撒娇。

    岳清歌最终让步，“你先写药方，我让明廷请龙大将军过来。”

    苏合捂着嘴低低咳了一声，说：“好。”

    苏合潦草地写了药方，强撑着病体跟龙大将军借了兵，又见了赶来支援的监察处的人以及雷家还有机关门的人。

    她手里的人不够，不可能将各大门派一网打尽，所以仍然只能使用离间计。

    她安排雷家以及机关门的人袭击几个门派，又令监察处的人带着从龙将军那里借来的兵去袭击少林的人，力求将少林派此次参加武林会盟的人全部抓起来或者杀掉。

    然后她动用了此次武林会盟没能用上的一些暗线，让那些人指认少林的人袭击了他们。挑拨少林与正道武林的关系。

    其实这次正道武林也并不是所有门派都打算看她与暗金堂鹬蚌相争，准备渔翁得利的。只是大多数门派如此，少数门派孤掌难鸣，又没有办法背弃武林同道，选择了袖手旁观而已。

    而少林就是袖手旁观的那几个门派之一。算起来，比其它那些门派，少林已经算是厚道了。

    不过智空大师此次武林会盟已经被各大派见疑，是最适合的目标，苏合决定还是选择先从少林开刀。

    将所有事安排下去，苏合精神一松，就又高烧起来。

    岳清歌给她灌了药，再次点了她的睡穴让她睡了过去。

    这次她自己开的药方比军中的大夫要高明很多，睡一晚起来的时候，温度就下去了。

    然而她操心的事情太多，殚精竭虑地对付正道武林，病始终反反复复地好不了。

    她急切地想要把正道武林各方势力分化，打压，最终收拢在手里。

    岳清歌语气不好，“苏合，暗金堂用了八年时间没有做到的事情，你以为你强撑着，就能很短时间办到吗？你烧傻了？”

    苏合的皮肤苍白毫无光彩，却又因为高烧，脸颊上有种不正常地绯红，看起来荏弱，又仿佛有种不正常的狂热。

    “我知道啊，只是抓住这次机会，可以省几年之功啊。岳大哥，暗金堂已经用了八年功夫把各大门派逼到了绝地，我们这是捡了现成的便宜啊。”

    “苏合，你这么急，只是因为恨正道武林。”

    苏合微微抿唇，颊边露出浅浅的酒窝，“是啊，我恨正道武林，我要毁了他们。”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岳清歌的手，“岳大哥，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我不该相信各大门派的假仁假义。”

    她在努力讨好他，她怕他离开她。

    当年虽然暗金堂烧了枯荣谷，后来杀了决明神医，苏合这么些年都没有心心念念地要灭掉暗金堂报仇。她或许未必能清楚地说明白自己的心思，但潜意识一直知道生命里有太多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尽心尽力地救师兄，救师姐，自救，把报仇只当做一个顺带要做的事情。

    可如今，仇恨已经成为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岳清歌微微皱眉，可是苏合看起来这么脆弱，让他有点不忍心再说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张开手臂，说：“要不要靠一会儿？”

    “岳大哥。”苏合伸手抱住他，就像上一次跟师姐陌路的时候一样，在他身上汲取力量。

    岳清歌知道苏合如今需要有一个人来拉她一把，可是江韶终归是他的心结，他做不到冷静地置身事外帮苏合去梳理那些感情。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苏合再不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安心心地跟他做同样的人。他是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从此之后她再不会想要离开他。

    “苏合。”岳清歌低头，说：“我会陪着你的。”

    苏合收紧手臂，头埋在岳清歌怀里。然后岳清歌感觉到有眼泪洇湿了自己胸口的衣服，有种灼热的温度。

    这是岳清歌第一次明确的，不带任何讽刺意味地承诺会陪着她。可是她心底还是充满了铺天盖地的不安。

    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她需要更多的，更有保证的东西。

    苏合的手抓皱了岳清歌背后的衣服，最后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眼睛像水洗过一样，乌黑润泽。然而眼神却又及其矛盾，就像是刚长出獠牙离开母亲的小兽，带着几分迷茫与祈求，似乎想要跟他回家；又带着几分凶狠与掠夺，似乎要将他当成食物。

    岳清歌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可是最终她只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过了几天，派出去的人陆续完成任务回来，少林死战到底，智空大师一行人尽数被诛。同时，江湖上也渐渐有传言说少林、雷家、机关门都已经投靠了监察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岳清歌问苏合。

    苏合病了这一场，瘦了许多，穿上宽袍大袖的衣服，有种弱不胜衣的楚楚姿态。

    苏合侧头看着岳清歌，轻轻叹了口气，“岳大哥，我并不想杀少林派的人的。只是不把水搅浑，我们不方便行事。”

    她不着痕迹地观察岳清歌的神色。岳清歌这人矛盾的厉害，教着她杀伐决断，可她真的杀伐决断了，他却又未必高兴。

    岳清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但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淡淡地说：“既然已经跟正道武林撕破脸，必然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苏合有些别扭地微微低头避开岳清歌的目光，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说：“我已经让少室山附近的暗线整理关于少林的消息，应该快送到了，看一看有什么办法让少林内乱吧。”

    苏合轻轻顺了顺耳侧的碎发，犹豫了下，说：“岳大哥，我想让明廷去盯着少室山，他这段时间没办法跟在我身边。所以……以后还是你来跟着我，好吗？”

    她养病这段时间，虽然岳清歌一直在，但她的贴身侍卫还是明廷。

    趁着岳清歌态度软化，苏合迫不及待地提出让岳清歌继续当她的贴身侍卫。明廷虽然忠心，但却没有办法带给她像岳清歌一样的安全感。

    岳清歌看了她一眼，没有为难她，点头说：“好。”

    她头脑发昏，犯了这样大的错误，害监察处损失不少人手，岳清歌却一句没提，最近也对她格外的容忍。苏合微微垂眸，难道岳清歌是在可怜她么？难道岳清歌也会因为可怜她而态度温和顺从吗？

    “岳大哥，这次是我错了。”苏合有些艰涩地开口，然而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我今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岳清歌看着苏合，忽然觉得有点不忍心。他还记得当初江韶在时她眼里的星光，她与他争吵，她说死而无怨，而如今那些星光终究破碎成尘。

    这才是苏合该走的路，他会陪她走下去。可是，为什么心里终归有些遗憾呢？

    岳清歌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最终伸手抱住她，低头轻轻亲了亲她。

    非常轻的吻，没有任何攻击性，仿佛一阵春风掠过面颊一般温柔，一点也不像岳清歌的吻。苏合恍惚间，几乎要以为江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