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位，去城里吗？”那个青年朝秋岑招手道。

    秋岑早就注意到了他。

    所有马夫都聚在了一块儿闲聊，唯独他半躺在一旁的草垛上，他的身上还盖着一块儿布毯，闭着眼睛晒太阳。

    这种特立独行的人最容易吸引他人的注意。

    秋岑又回头看了看。

    这道负责筛选来往行人的关卡，将这座城市一分为二。

    虽说它的身后便是“城区”，但这扇大门距离实际的城区仍然还有一定的距离。

    杰罗姆提供的地图一直延伸到这里，下面便是一片的空白了。

    仍然在大门前排着长队的人们，行头和服饰都相当端正，看得出是有花心思在上面的。

    通过的人诚心地向卫士道谢，而被劝退的人也是从脸上挤出蹩脚的笑容，深深鞠上一躬。

    看样子，一般的村民是不会来这里的。

    秋岑往前走了一段，对来者说道：“是的。”

    青年的注意力在秋岑身后的来路上徘徊许久，都没有任何马车的迹象。

    这才问道：“大人，没有马车吗？”

    “嗯……”秋岑微微弯起了嘴角，“是的，让家里的马夫放假了。”

    “大人真是豁达呢。”青年说道。

    他生着一头墨红色的碎发，碎发边沿刚好把阳光从眼前隔开。

    青年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岁，他的肌肤仍然富含水分，而且是一身健康的小麦色。

    而他的眼神中又有某种力量。

    秋岑直视着他的双眼，红发青年没有躲闪，迎上了秋岑的目光。

    “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以让在下的驽马为您代步。”红发青年轻声说道。

    “从这里到城市，有多远的路要走？”秋岑问道。

    红发青年没有迟疑，脱口而出：“徒步的话，至少还要一个小时。”

    “嗯，好吧，劳驾了。”秋岑点点头轻声道。

    红发青年笑了一下，“请随我来吧，马车就在马棚里，已经就绪了。”

    他伴着一众闲侃的马夫们的目光，穿过了马棚，到了木屋里。

    他再从木屋出来时，肩头还背了一个轻巧的行囊。

    “夏茜！”他高声喝道，并拍了拍手。

    仿佛得到了号召，那匹红马即刻挣脱了缰绳的束缚，轻轻跑到了红发青年的身边。

    青年抚摸着红马的鬓毛，那匹红马则安静地靠着青年的手臂，闭上眼去感受青年的触摸。

    青年给红马喂了一把马草以后，对秋岑说道：“大人，即刻出发吗？”

    秋岑点了点头说：“走吧。”

    话音刚落，他就走到青年旁边，按照骑上骆驼的方式上了马。

    还真的上去了。

    几个大门前把守的卫士也看到了这个光景。

    这个红发青年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形象。

    的确，他虽然秉承着对他人的礼仪，但并没有其他马夫们那般讨好的媚笑。

    在城区内当马夫的收入并不稳定，因为仍然是靠次数决定的，但价格绝不是这座城市“亲民”的一种体现。

    大部分马夫们一行所需支付的报酬都极为高昂。

    因为自己面对的主顾们都是从城外来的商人，他们向往着塞锡斯的城区，这里意味着机遇与冒险，同时意味着全新的命运。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宝贵的时间流逝，刚进城的他们丝毫不会吝啬，马夫们自然就抬高了行程的价格。

    但这个红发青年却不一样。

    他刚来这里并不久。

    初来乍到的他，第一天就牵来了一匹漂亮的骏马。

    这匹骏马有着酒红色的毛发，和顺滑挺拔的鬓毛。

    它的四肢粗壮有力，身上发达的肌肉群在皮肤下呈现优美的线条。

    这样一匹好马饲养在马棚里，在良莠不齐的马群中就格外显眼。

    而且他的价格十分没有原则——

    城区被分为多个部分。

    若主顾要去的地方近，价格就便宜；主顾如果去了远的地方，价格就相应地增加。

    但即便是最贵的情况，也不及一个普通马夫要求的报酬。

    所以大家都很排挤他，有一些人也只是表面上同他交好，背地里一样会在闲侃中骂上几句。

    待在这里的日子久了，负责站岗的卫士们也逐渐熟悉他了。

    这样一个恣意随性的人，马夫们不喜欢他，但是一些士兵十分愿意同他往来。

    当然，这些秋岑通通都不知道。

    他在常人面前格外沉默。

    红马用慢跑的速度，在泥土上踏着小步，在坚实的土地上踏出浅浅的土坑。

    城门后面的景色，同城门前又大不相同。

    城门前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利用上了，四周都建满了民房。

    距离水源远的，就由流动商贩们组成了一些市集，或者种上一些耐旱的枣椰树，用以装点一片尘黄的生活。

    岩石被风化过后的细沙四处弥散，走在街上的人们只得穿着便衣简鞋，让石砂无可藏匿。

    而城内有着截然不同的光景。

    被踏得平整的土路从城门开始，向城内四散辐射出去。

    周围的土地上长满了青草，粘连着被清水浸湿的黄沙。

    一些野生的橄榄树和枣椰树从草地里生出，夕红色的灌木丛四处可见。

    “乘马的话，到城区要多久？”秋岑问道。

    红发青年没有回头，“到最近的一部分，只需要10分钟。”

    最近的一部分？

    难道这还分一环二环三环？

    “嗯，到阿莱妮丝神殿，需要多久？”秋岑问道。

    “大人是去参与祭祀的？阿莱妮丝神殿在中城区，20分钟就好。”

    “还有一段路呢。”

    “大人是旅者吗？”红发青年突然问道。

    “嗯，是的，但不是附近的，来自东方。”秋岑回答道。

    “东方？”红发青年好奇起来，“沿海城市吗？”

    “不是的，东方的大陆。”

    “大人是远洋来到这里的？”

    “可以这么说吧。”秋岑笑道。

    “哦……”红发青年用绵长的回答应了一声。

    满载货物的马车在士兵的护送下来来往往，又是哪个商人在城内谈好了生意。

    这座城市的城区的确象征着新的命运。

    “你呢？来自哪里呢？”秋岑问道。

    红发青年迟疑了，相似的问题过去自己曾经被询问过无数遍。

    因为交战的原因，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民相当排外，只有建交国的外国人才能在这里生存立足。

    但他从来没被一个同为外国人的乘客这么问过。

    他选择实话实说，“罗伊公国。”

    秋岑也愣住了。

    老实说，自己没听过这个国家。

    自己甚至对这个世界都是一知半解。

    这话接不下去了，真是不该乱聊天。

    “嗯……实话说，我也是刚刚才到这个大陆，对这里的了解不多。”秋岑笑道。

    “嗯，没关系的。”红发青年专注地驭驶着马。

    这个青年的肤色与这里的其他人完全不同，即便因为常日被太阳曝晒，他的白色肌肤在这里仍然格外显眼。

    “今年多大了？”秋岑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问出这个曾经自己只有被问的份的问题后，他有了一种长辈关爱晚辈的口气。

    “唔……”红发青年发难了，“很抱歉大人，具体的我不记得了，大概才活了20年吧。”

    “嗯……”

    一辆马车在身侧缓缓往后倒退。

    这辆马车之前还在身前，不过只是红马已经超越他们了。

    车夫驾驶着两匹黑马，黑马喘着沉重的鼻息，卖力地牵拉着马车前进。

    车夫一边没好气地抽打着马缰，一边朝着马车内谄笑，一毛不拔的脸颊上挤出了几条深邃的沟壑。

    秋岑这才发现，大多数马车夫都生活了很长时间，灵魂的棱角已经完全被磨平了。

    这个红发青年仍然年纪轻轻。

    也许要不是他是外国人，就不会选择当马车夫了吧。

    “大人，目的地就在前面了。”红发青年回头说道。

    “好，就在那里下吧。”秋岑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多少钱呢？”

    “一枚银便士就好。”

    “好。”秋岑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枚银币，交给了红发青年。

    同青年道别以后，他就头也不回地，朝着阿莱妮丝神殿的方向走去了。

    但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一趟的价格还真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