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井陉河畔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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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陉上空,春雷滚滚;井陉河畔,白浪滔滔。

    ——解放军攻克济南,活捉国民党中央委员、山东省政府主席、第二绥靖区中将司令官王耀武;

    ——解放军攻克锦州,活捉国民党中央委员、东北“剿总”中将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

    主任范汉杰,活捉国民党第六兵团中将司令卢(氵睿)泉;

    ——解放军在辽西大虎山地区活捉国民党中央委员、第九兵团中将司令官廖耀湘;

    ——解放军全歼黄维兵团十一个师及一个快速纵队,活捉国民党第十二兵团中将司令黄维;

    ——解放军全歼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活捉国民党中央委员、徐州“剿总”中将副总司令杜聿明;

    ——解放军解放天津,活捉国民党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及市长杜建时;

    ……

    国民党在战场上陷入山穷水尽的窘境时,邱行湘曾期待着柳暗花明的日子。现在,人民革命的洪流,已经淹没了反动武装势力的全部地盘,亦淹没了他心底的那块圣地。他的心里,出现着荒芜般的平静。这种平静正像一个败家子弟的老幺,当老大老二把家产糟踏完了的时候,反觉少了一门心思。所以他此时脑海里仅仅是这样一个画面:池塘里的水,行将枯竭的时候,塘底的大鱼一条条被人捉进了笆篓。正所谓“不悟鱼千里,终归貉一丘。”

    对于陈诚集团的没落,邱行湘则有个人感情上的悲戚。他目睹了陈诚集团的兴起,耳闻着陈诚集团的灭亡,他作为旧王朝的一个孝子,情不自禁地在自己的祖坟旁,暗地里哭诵着一篇祭文,寄托对诸位将领的哀思。

    他想起黄维的正直、方靖的老实、杨伯涛的勇敢、宋瑞珂的机智……正所谓“英雄识英雄”,邱行湘一直认定他们不是凡夫俗子,而他自己也不是衣架饭袋,旧时他对陈系将领的赞美,无不包融着对自己的歌颂。现在,他产生的是“惺惺惜惺惺”的,他不忍揣测他们被活捉时,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他只是真心地希望诸位不可轻生,哪怕命运简直是秋风中的一片败叶,重要的依旧是存在——将军不能与战场连在一起,将军只能与牢房连在一起。他禁不住仰天长叹:胜不过许褚、张辽之辈,败则是庞统、于禁之流,军人有军人的命运呵!

    “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现在甚至我们的敌人也不怀疑了。”

    是的,“我们的敌人”之一邱行湘已经完全认输了;

    “中国革命的怒潮正在迫使各社会阶层决定自己的态度。”

    是的,国民党反动阶层人物邱行湘,现在是“决定自己的态度”的时候了。

    就在邱行湘为自己、为他人的命运向上天祈祷的时候,一九四九年为新华社写的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像井陉上空的闪电,逼迫他低下头来——站在井陉河畔,去领悟“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的哲理。

    他是不愿意亡呵。在“看破空花尘世,放轻昨梦浮名”之余,他常常想起他的白发老母;在想到老母之余,他又常常念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曾结过婚。黄埔军校受训时,他和同期同区队同班黄剑夫、陈肃二人连姻。他将他的妹妹邱行珍许配给黄剑夫,陈肃则将他的妹妹陈懿许配给邱行湘。黄剑夫随胡宗南任十六军一○九师副师长,陈肃随九十四军军长兼天津警备司令牟廷芳下台而离职,后随交警总局长马志超任交警总队长。邱行湘与陈懿一九三五年在南京结婚,一直未有生育,十年之后,陈懿患脑癌病故于北平中和医院。一九四七年,陈诚的政治部主任柳克述将自己的外甥女张小倩介绍给邱行湘。而洛阳战火焚毁了邱行湘的洞房,以至于他目下还是光棍一条。

    邱行湘曾把蒋介石的手令当做事业的指南,现在他把毛泽东的文章当做生命的暗示。在小组学习会上,他的眼睛没有漏掉半个标点,在大通铺上,他的思维徘徊在字里行间,力图找出与他有关的全部内含。他起初有些怀疑他的神经是否过于敏感,而后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是否缺乏钙质,最终他认定在这个世界上,不,在这个村庄里,纵然道路阡陌,于他只有一条窄窄的胡同。

    天亮的时候,邱行湘从这条胡同里走出来,单手递给姚科长一份他的《自传》。

    “在押犯邱行湘。毕业于黄埔军校五期步兵科。一九二八年春陈诚任总司令部警卫司令,他委任我为警卫司令部特务队长;一九三○年秋,陈诚在徐州受命任十八军军长,时以军部第一号命令,委任我为少校副官;一九三二年夏,我任陈诚的随从参谋;一九三七年秋,罗卓英委任我为六十七师二○一旅副旅长兼四○二团团长;一九四○年夏,蒋介石委任陈诚为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兼湖北省政府主席,时我随陈到恩施任军事委员会特务第二团团长兼恩施警备指挥官;一九四一年冬,我调任第五师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陈诚仍要我在长官部随他工作;一九四三年春,陈诚出任远征军司令长官,他命我以第五师副师长兼任远征军长官部副官处长;一九四三年春,第五师改隶九十四军建制。九十四军和十八军参加湘西会战,会战结束未久,陈诚委任我为第五师师长……”

    邱行湘的履历,虽然并不冗长繁杂,但是他足足写了半天时间。姚科长给他留下的时间当然更长。他在双手接过邱行湘的《自传》时说:“这是你过去的历史。在你的档案里,我们希望看到你用行动写下的又一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