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功德林里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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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叫黄维。

    他是江西贵溪人,先后毕业于黄埔一期和陆大九期,他是邱行湘的上司,又是康泽的老师(黄维在黄埔三期任区队长,康泽是他那个区队的),而且在各自战败以后,他们都集中在井陉河畔。邱行湘在村南,黄维在村西,康泽和董益三在村后的窑洞。虽相距不到半里地,却未见过面。训练班迁至时,邱行湘和康泽、董益三等人不在一辆卡车上,黄维

    则是坐火车进京,所以现在虽是一壁之遥,仍旧互不知晓。

    对于邱行湘来说,最不知晓的是黄维出任十二兵团司令的背景。那是国民党成立十二兵团时,根据当时情形,准备发表胡琏当兵团司令,因为十二兵团的两大主力——十八军和十四军,胡琏都呆过很久。适逢由于指挥上的问题,胡琏多次拒不执行国防部长白崇禧的命令,并且白、胡均向蒋介石告状,最后闹到胡琏扬言要辞职的地步。在此种情形下,蒋介石打电话问陈诚(时陈诚患胃溃疡在上海养病),十二兵团司令何人合适。陈诚答曰,非黄不可。于是蒋介石立即召见黄维。胡琏被任命为十二兵团副司令,心里虽不痛快,却也不得不服,因为黄维是他的老上司:在陈诚登龙发祥的十一师里,黄维任旅长时,胡琏任营长;黄维任师长时,胡琏任旅长。黄维当时任国防部新制军官学校校长(此校于一九四七年九月开始筹备,由方面提出开办此校,仿美国西点军校体制,培养海、陆、空三军干部。学校设备均由美国提供,美国顾问已经到职。永久性校址定于北京,临时性校址放在汉口。但是当时国民党部拿不出这个学校的教授班子;空军海军又不愿意让这个学校取代自己的学校;最重要的,人民解放军的进攻,使国民党战场达到崩溃的边缘。所以尽管黄维苦心经营,当时连一个学生也没有招进来)。就黄维本意而言,他愿意办学而不愿意带兵。这倒不是黄维怕死,他是从维护“党国”的长远利益着眼的。所以他由汉口飞抵南京后,当面向蒋介石表示:“离开部队久了,带兵有困难。”蒋介石却说:“打仗是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把党消灭,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你不能从你个人来考虑。”黄维提出条件说:“打完了这一仗,我还是回去办学校。十二兵团我去过渡一下,兵团司令仍应给胡琏。”蒋介石同意了。于是,黄维以国防部新制军官学校校长的身份,兼任十二兵团司令,开往徐淮战场。他指望几个月就可以返回学校,殊不料学校来不及等他回来,就匆匆迁去,而他最终走进一所真正的学校里——只不过他不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而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这位眼大眉重,嘴上蓄着短短的胡子,脸的右边长着一颗小黑痣的“学生”,看样子就不大寻常。刘伯承、陈毅两将军一九四八年十月十二日给他的投降令,应该是他的入学证,结果被他撕得粉碎。被俘以后,收容所的人员给他的登记簿,应该是他的报名册,他却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愿交出来。他写的是“方正馨,江西弋阳人,十四军军部上尉司书”。进入功德林以后,他的一切都像他那颗小黑痣那样固定,唯有浓黑的胡须越长越多。若不是病魔缠身,真可以扮出一个丹凤眼、卧蚕眉,颜如重枣,留五绺长髯的名将关羽来。

    黄维一身患五种结核:肺结核、腹膜结核、淋巴性结核、副睾结核、精囊结核。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对于黄维来说,功德林目前不是他的学校,而是他的医院。在一闻周围有花草的房屋,里面安放着单人钢丝床。黄维静静地躺在上面,每天享用一斤牛奶、两个鸡蛋和小灶病号饭。如果黄维真能静静地多躺几分钟,那么他此时的任务完成得并不坏。可是,他依旧是不大寻常。每当大小便时,都是功德林管理员进来抱他,而他一见党人的袖子接触了他的皮肤,他就猛一用力,或挺,或扭,直到从管理员手里掉在地上为止。他不怕痛,因为他习惯这样。

    由于上的缘故,一旦自己是行为的发出者,疼痛可以成为一种享受。若是自己成为行动的承受者,那么疼痛的滋味就难尝了。黄维居然尝这过一次。不过那是稍后一点,黄维加编组学习时的事情了。

    继井陉河畔的训练班迁入北京功德林后,河北永年解放军官教导团也迁入北京。教导团的战犯兵分两路,一路去广安门解放军官教导大队(救济院旧址),一路来功德林战犯管理处。

    现在走进胡同里的有:国民党天津市警备司令部中将司令陈长捷、国民党第六十二军中将军长兼天津防守副司令林伟俦、国民党第六集团军中将副总司令梁培璜……

    军人过惯了集体生活,功德林现在开始编组学习。在戊字胡同里,管理处任命邱行湘为学习组长。在甲字胡同里,管理处任命董益三为学习组长。

    学习——理解自己的敌人的东西,对于国民党战犯来说,几乎是比战争更令人的事情。在跨越心理的鸿沟的攻坚战中,会不会出现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