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骗与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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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被悠悠欺骗后,我的生活有没有什么改变呢?是不是就因此情绪低落,整天萎靡不振呢?我可绝不是那种软弱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当时她也是我真心想要结婚的女人,被骗后是有些接受不了,感情因此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但是,要在夜晚的歌舞伎町生存下去,不被别人打垮,就必须有坚强的意志,换句话说,脸皮不厚一些是不行的。不管心里有多痛苦,即使心在抽泣,外表还必须做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平静。只有这样,“对手”才不至于乘虚而入并打垮你。如果有人看出“李这个家伙最近好像心思不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的话,自己就有可能会被人趁机摧毁。这,就是歌舞伎町存在的真理,在这条街上,是不允许流露出丝毫软弱的。弱者,在这里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我像以前一样,昂首阔步地奔走在夜晚的灯红酒绿当中。

    这时候,我遇到了这样一件事。

    把悠悠赶出去后,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

    区役所大街上,有一家“卡巴库拉”陪酒店是日本人开的。里面的陪酒小姐也全都是日本人。一般情况下,我常带客人去中国人的店,所以,难免很容易和这家日本店有了隔阂。原因是我站在这家店门口把过往的客人拉到中国店里,“抢”了他们的客人。“卡巴库拉”的人当然会生气。

    起初是“卡巴库拉”专门雇来拉客的家伙向我表示抗议,我没有理会,最后,店长亲自出来找我的麻烦。如果我还继续不理睬他们,最后他们的“后台”一定会出面的。尽管我与极东会的头目认识,但这一次与以往的情形不同,我的“后台”恐怕也未必会为了我这个外国人而得罪日本人,我也不想让他们夹在我和日本人当中为难。

    那么铃木呢?如果找他也许会帮忙,但这家伙非常认钱。如果找他帮忙,除了每个月定期的保护费外,他肯定还会要求附加的报酬,这种事情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问题。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我决定自己到这个店去当客人,去花钱。

    “店长,你先别生气。我并没有抢你的客人的意思,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去你店里的客人硬拉到别处去。即便是我想这么做,也做不到啊!我也不愿意把事情弄大,这样吧,今天我就先当一次客人到你的店里去玩玩,咱们好说好商量。”

    其实,店长人不错,他尽管有些不高兴,但听我这么说,就答应了。当天,我在他们店开了一瓶两万五千日元的威士忌,一杯又一杯、很大方地请店里的小姐们喝饮料,一次就花了五万多日元。

    “店长,今天玩得非常愉快,我还会偶尔来玩玩的,请多关照啊!”在店长客气地送我出门的时候,我也很有风度地向他致谢。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摆平了。

    不曾想,结果根本就不是什么“偶尔”的问题,从那天以后,我居然迷恋上了这家店,几乎日日光顾。

    为什么会这样呢?过去我也因自己的工作关系时不时地在台湾人和大陆人的酒店喝酒,有时候是为了不得不和警察或黑社会拉关系。然而,作为客人进入日本人的酒店,里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日本人的酒店比中国台湾人和大陆人的酒店服务好多了,他们的服务实在是很地道的。

    霞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是我一进店就来陪我喝酒的女孩子。她的年龄只有二十二岁,但服务细心周到,非常有眼力,也很善解人意。她留着日本比较流行的那种半披肩发,妆化得浓淡相宜,尽管容貌一般,但是在街上她总会赢得较高的回头率,是那种很有味道的女孩。当时我正好是被悠悠甩掉不久,内心非常寂寞和苦闷,非常需要有一个人来倾诉。

    而霞总是认真地听我说话。

    “这种女人是不是太可恶?”我一只手端着杯子喝酒,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说。

    “是啊!太不像话了。李哥真可怜!”霞有些鼻子发酸,用略带鼻音的又甜又软的声音附和我、赞同我。只要杯子里的冰一有点融化,杯上的水珠流下或喝酒时水滴到我身上,她就会马上用小毛巾给我擦干。想抽烟时,又总是在最适宜的时刻将打火机打着伸过来给我点着。我简直就像个黑社会小头目般被伺候得好好的,被当成什么人物看待。我被她的这些周到举动和柔情感动了,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飘飘然的感觉。

    还是日本女人温柔可人!我开始得出这样的结论。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去,而且每次都指名要霞陪我。

    日本的斯那库小姐,不陪客人去饭店开房,但那只是相对而言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会看到大把的金钱而无动于衷呢。刚刚到日本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要想泡日本的小姐,只要连着去她的店里面喝上半个月的酒,天天指她的名,就没有泡不上的。确实,日本小姐基本上不会与第一次来的客人上床,我觉得这倒不是她们不喜欢钱,而更多的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的。

    与中国社会相比,日本社会的生存压力很重,也就造就了很多的“变态狂”,这些心理上不正常的人,也许是建筑工地的工人,也许是电车司机,甚至也许是著名企业的课长、部长,表面上斯斯文文,一旦跟他去了旅馆开房间,很可能瞬间就变了一个人,轻的捆绑、辱骂,重的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我想,日本小姐也充满了对金钱的想往,否则也不会陷身于这个行业,但是她们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而行为相对谨慎,对于不了解的人绝不会轻易开房间的。

    于是,为了得到霞,或者毋宁说是为了满足我那被女人伤害了的虚荣心,我为霞大方地打开了自己的钱包。我们到中国饭馆吃饭时,专点燕窝、鱼翅一类的高档菜肴。我给她的礼物有路易威登的皮包、夏奈尔的服装、迪法尼的项链……当然还去高档饭店。我还带她到太平洋上的塞班岛去旅游,我俨然是一个泡沫经济时代的有钱绅士。

    说实话,在为霞花钱的过程中,尤其是掏出现金或者刷卡的瞬间,我能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感,这种花钱的快感甚至超出了其他的感受。不,也不完全一样,毕竟,我在初恋般地追求一个陪酒小姐,尤其是对于备感失落的我来说,精神上的快感可能大于肉欲上的亢奋。每当霞在努力讨好我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发泄和复仇的感觉,有时候,我想:妈的悠悠,你让日本男人干,我这里也在干日本女人!我没有输给你!可是每次完事后,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我依然很失落。或许,我一时无法从悠悠的阴影里走出,就连这个善解人意的可爱的霞,也不能使我真正快活起来。

    我和霞共交往了三个月,最终还是分手了。

    三个月的时间,为她花的钱包括支付“卡巴库拉”店的花费,共用掉了四百多万日元,折合人民币近三十万元。

    说实话,霞确实是一个年轻而可爱的女孩,但并不是我爱的女人。说到底,这个日本女人只是我摆脱情感痛苦的替代品,我对她不过是一个能送她礼物、为她花钱的客人而已。而我也不是她真心相爱的男人,分手也很简单,我只给了她十万日元了事。霞有些恋恋不舍地说:“李哥!谢谢你!以后有时间还请来店里玩。”

    可是,还有半年时间,我就要从东京流行时装学院毕业,我的学生签证也无法再续签了。

    人生真像一场戏。我的意志就要完全消沉下去了。

    我站在歌舞伎町的大街上,情绪急躁,待客的态度也缺乏耐心,结果客人都跑了,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11月的一天,我上完学校的课回到中野的住处,可能是显得过于憔悴,美容院的久美子看到我,主动跟我打招呼。

    “李哥!你怎么了?平时见到你什么时候都是昂首挺胸的,今天怎么会这样?好像快活不下去了似的。是不是生病了?”

    当久美子那被太阳晒得非常健康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到了一种安全感。久美子不胖,但身体非常健壮,让我有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快死了。”

    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久美子热情地邀请我:“店里现在不忙,我们去喝杯咖啡吧!也许我能帮帮你。”

    久美子的面庞就像太阳一样呈现在我的面前,我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全部告诉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久美子的面前我都感到非常有安全感,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任何事情都不必隐瞒。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她的年龄比我还要小三岁,但在她面前却有一种如同孩子在母亲面前的感觉,她总是能包容我、理解和帮助我。我像孩子得到母爱那样得到她的关怀,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恋母情结”?

    “原来你遇到了那么多的事。真不容易!不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我希望能看到你像往常那样开心,什么时候都充满信心的样子。”

    “我现在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工作不如意,女朋友跟别人跑了,钱全部给造光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明年签证也要到期了。你说,我还怎么高兴得起来?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李哥!告诉我你的真心话。你从东京流行时装学院毕业后,是想继续留在日本呢?还是已经厌倦了想回国去?”

    说实在的,我当然还留恋着日本。不,准确地说,不仅仅是留恋,而是根本不想、也离不开日本。我太热爱歌舞伎町这条街了,我已经成了它的一分子,离不开这里了。学业虽然结束了,但想在日本的时装设计行业找到称心的工作是几乎没有可能的。尽管我对自己的专业充满自信,学习成绩也不错,但一个来此不到五年的中国人,想就此跻身日本的时装界,能力还差得太多。所以,我还是想继续做自己的歌舞伎町“导游”工作。可是,如果没有了签证,一切就都无从谈起。我说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干任何违法勾当的,当然包括超期滞留这样最常见的违法。

    “我还想继续留在日本,但签证很快就要到期了。我真想找一个日本女人结婚算了。可是……”

    “那就结婚吧!”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结婚?谁结婚?你说我?哎!和谁结婚?”

    久美子的表情非常认真,她定定地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李哥!我一点也没有开玩笑,请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日本的话……”

    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等着久美子后面的话。

    “如果李哥还想继续留在日本的话,我可以和你结婚。”

    她的话让我非常意外,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说的不是假结婚,而是真结婚。我不希望作假,如果你愿意娶我一起生活的话,我们可以结婚。”

    说到这,久美子才咧开嘴露出了笑容。

    “这样虽然能帮我,不过,久美子,你找一个自己真心爱的人结婚岂不是更好?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怕委屈了你。”

    “我们先结婚了以后再恋爱不就行了?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它能带给人激情,充满挑战。我不是那种只求安定的女人,我们结婚过着试试看,如果两个人真的不合适的话,再离婚也可以啊?”

    这话让我有点着急。

    “不行!离婚不行!离了婚,签证就麻烦了。”

    没想到久美子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捧腹大笑起来。

    真是幸运!这是我来日本后碰到的又一次幸运事件。就如同极度窘迫之时,突然有神人相助那般。

    一个月后,我和久美子结婚了。这是我的第三次结婚,我们彼此虽然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但我却被久美子的真情和宽容深深地打动。我自信能跟久美子生活得美满。结了婚,签证的问题也自然解决了,我的生活激情重又高涨起来。

    幸运一桩接着一桩。这一年年底,我在“东京流行时装学院”上学期间创作的服装设计图,获得了《读卖新闻》报评比的设计奖。

    经历了种种磨难的我的1992年就这样平安度过了,从不幸到幸运,真应了那句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